两人间的氛围，当真谈不上融洽。
    慕菀甚至是有几分坐立难安的，在被慕应诀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的时候。
    当她的情绪不若表面上展露出来的平稳时，总会有些小动作，好比舌尖会舔着干涩的唇，又好比十指会纠缠成了麻花卷般的样子。
    这些慕菀本人或许也不知道的小细节，慕应诀却都注意到了。
    也同时记在心里。
    不过……
    伴随着男人一声叹息，慕菀的心也跟着提起。
    她着实摸不透慕应诀在想什么。
    直到，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木簪来。
    慕菀抬眸，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这是……”
    “这就是那根木簪。”
    林氏留给慕菀的东西里，这根在上头的圆孔上穿了条红棉线的木簪是慕菀唯一随身携带着的，不过却因为在入寺前夜和慕应诀的一场僵持中，摔坏了个角。
    慕菀那时弯腰要捡，却让慕应诀早一步拿起。
    “哥哥？”慕菀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那是我娘的遗物，请您还给我。”
    慕应诀听她那么说，却只是将木簪给握紧。
    “待我修好了便还妳。”
    修好了便还她？
    谁不知道这木头碎了就是碎了，哪里能再修好？
    慕菀气极反笑。
    “不用了，若哥哥想要，便给哥哥吧。”
    “横竖不过一介物什，菀菀该记着该念着的都放在心中，也不需其他东西来寄托了。”
    慕菀说完，转身就走，徒留慕应诀一人站在拈花园前，神色晦暗难明。
    一场不欢而散后，慕菀入承恩寺修行，慕应诀到北地领兵作战，到那场凯旋归来的游街为止，算一算，两人也当真是数年不见了。
    慕菀握紧了手。
    桌上那根木簪好端端的，漆面油亮，倒和新物一般。
    可慕菀知道，这便是当初的那根木簪。
    她怎么也没想到，慕应诀竟当真将它给“修”好了。
    慕菀心头一时涌上了纷杂难言的滋味。
    “哥哥，您……”
    话才起了个头，便被慕应诀的动作打断。
    只见男人又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根簪子。
    是通体晶亮的白玉簪。
    光看那成色与纹理，慕菀便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次不用慕菀开口，慕应诀已经自己解释道。“妳要成亲了，哥哥这儿也没什么能送的，就是这白玉簪，有幸得大师慧缘，说是能保一生安康，就赠予妹妹了。”
    “不，哥哥，这太贵重……”
    “菀菀就收下吧。”
    慕应诀直直的盯着慕菀。
    那眼神里有太炽热的情感，让慕菀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儿。
    “菀菀……”慕应诀见慕菀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收下，终于，压低了嗓子道。“妳就当了却哥哥一桩念想吧。”
    这语气，竟似哀求一般。
    慕菀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剎那间，慕应诀脸上的神情，似狂喜，又似极悲。
    “菀菀，妳和陈予生，定会百年好合，恩爱一生的。”
    说着，慕应诀对慕菀露出了个笑容来，紧锁的眉头松开，在清俊明朗的眉目间洋溢着的，是一份释然。
    慕菀在怔了片刻后，缓缓的，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谢哥哥。”
    轻声细语的一句感激，却是包含数十年来间积累的所有情感。
    除却亲情，再无其他。
    尽管如此，在慕菀和陈予生相伴的往后余生中，她却始终记着这份祝福。
    在靖朝不论嫡庶，但凡婚嫁者，皆要照六礼来走。
    因着慕菀和陈予生的亲事是由天家赐婚，过程更是严谨。
    不过对慕菀来说，时间流逝便如白驹过隙，似乎在眨眼间便到了出嫁那日。
    奏乐队伍走在前头，热闹的敲锣打鼓声与喜炮一齐响彻街头巷尾，昭示着又是一天好日子。
    担担红妆，蜿蜒数里长。
    也堪称京城近几年来，庶女出嫁中最是风光的。
    “姐姐可好看了。”
    慕沁惊艳的看着鸾镜中的女人如桃花般光华灼灼的容颜，红唇皓齿，顾盼生辉，当真应了那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曼妙姿态。
    “北骥将军能娶到姐姐，真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慕菀被慕沁给夸的红了脸。
    百般娇羞，绝色倾城。
    慕沁将红盖头给她罩上。
    “姐姐，祝您与姐夫琴瑟和鸣，白首成约。”
    慕菀整个过程间，都恍恍惚惚的。
    “一拜天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嫁人了。
    嫁的还是那个在山中相遇相识继而相知相惜然后相爱相许的少年。
    那个异瞳的少年。
    “二拜高堂——”
    谣传异瞳不幸的世人却不知，正是那生来异瞳的少年，给她本是乏善可成的一生带来了光明璀璨。
    “夫妻对拜——”
    傧相的声音，划破一片繁红。
    “送入洞房——”
    直到周遭恢复一片沉寂，慕菀仍觉得一切彷佛是在梦中般的不真实。
    “叩、叩、叩……”
    脚步声传来。
    由远而近，一下下的敲在她的心房上。
    慕菀忽然觉得双眼发酸，眼里热呼呼的，似乎随时都会有眼泪溢流而出。
    可这是大喜之日，不能哭。
    慕菀这么告诉自己。
    下一瞬间，红纱被掀开，她的眼前终于不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赤色。
    那个带着面具，衬的半张容颜更添俊美，穿着喜袍，显得身量看来更是高大英武的男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同时举起两只手，一边是将骨节分明的五指抚上慕菀冰凉的双颊，另一边，却是干脆利落的摘下了面具。
    一黑一紫的异瞳，登时如五彩斑斓的琉璃灯，呈出了绚丽的光芒。
    “菀菀……”
    慕菀看着陈予生缓缓跪下，然后，用双手将自己的脸捧起。
    “我的娘子。”
    他双目专注。
    “我的爱人。”
    声音温柔。
    “请多指教。”
    话落，是一个吻。
    由浅入深，缠绵无尽。
    陈予生将所有情深，全系在了一个叫慕菀的女人身上。
    无怨无悔，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