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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张盛倒是豁达,敞着大嗓门道明年还要来沧州,让妹夫、九妹多保重。一派天真至诚,逗乐了众人。
    送走秦昌,知言心中空落了许久,她的亲人全在燕京,何时复能归?
    孟焕之觉察到知言的失落,连日领她到外书房,翻出以前做的诗作、画稿,任知言挑拣可心意,手把手教她用笔作画。
    知言本就闲得无聊,借以打发时间,还能在这些旧物中窥得孟焕之的过往,何乐而不为。
    故常常知言练习书画,孟焕之在旁读书写文章。不同于守孝初期两人之间毫无交流,现时,他两人虽也镇日无言,偶尔抬头对望,皆会心一笑,书房里流淌着一种叫温暖的东西。
    ☆、第101章 情之所至
    长盛二十九年夏,沧州孟府,知言十四岁
    一连下了数日瓢泼大雨,河堤决口,淹毁良田无数,更有不计其数平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孟府在郊外的田庄也被淹,大水冲走了几个庄奴,其余人等连夜爬到高处,躲过劫难,也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故雨势刚减弱,孟焕之带着人奔赴城外,看着安置庄奴。眼看着三天过去,连人带踪影全都杳无音信,知言在房中坐卧不宁。
    听出去采办的婆子说,满城都是流民,米价贵得叫人咋舌,一小把青菜比往常贵十数倍。城中肉铺却无人光顾,大水淹死牛羊无数,谁能保证盛夏天摆着的肉新鲜。
    另婆子带回消息,城外水势未退,因雨一直在下,道路泥泞不堪,偶有不慎陷到泥潭,倾刻便被吞没,还要防着山洪,处处都是险境……
    立冬见知言面色发白,打断粗使婆子的谈兴,赏了荷包,打发她出去,转头开解知言:“姑娘,且把心放宽,姑爷经年在外走动,比这更凶险百倍的事都顺当平安,现在定是在城外忙得忘记使人回来报信。”
    知言也想寻个人说话分散精力,问起立冬:“都是长兴同你说的,你也恁厉害,老训人家,小心他反悔。”
    立冬自幼心里有主意,跟了知言十来年,做着大丫头见过不少世面,长兴比她小一岁,且生性单纯,素日被治得服服贴贴,故对知言传授心得:“姑娘,你是不知道,对男人只可给好心,不能给好脸。长兴的爷娘本就管着府里前后院,我再让着他,不得让人欺到头上,怎么还帮姑娘立威。”
    知言莞尔,打趣说:“你个鬼丫头,刘妈妈和刘管事中年得子,当成宝贝一般,让你日日呵来训去,指不定怎么心疼。你呀,还是收敛着点。”
    立冬穿着浅绿夏衣,俏丽明快,整个人带出清爽之气,气定神闲说话:“他们只瞧见我厉害,我对长兴的好怎么沒人看见。”
    知言故意问道:“你有什么好处,我可是没瞧出来。”
    立冬面上现出可疑的红色,瞪着知言:“姑娘,你可劲促狭,等将来,有的是让我们打趣的地方。”
    知言装傻功夫一流,眨巴眼睛问:“到底是什么,你们都不说,让人好生纳闷。”
    立冬被问住,满是忧愁看向知言,盘算着回头找聂妈妈商议,寻个机会大致讲解几句。这么傻的姑娘,秦家几个小姐里的头一份。
    知言收了捉弄的心思,正色说:“你和冬至为了我,都不急着出嫁。长兴还好些,柱儿见天站在二门处,地上生生踩出一个窝来,指不定心里怎么恨我。”
    冬至在旁插话:“他敢,没有姑娘,哪有我和立至的好日子。原先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都是二十好几才出嫁,我俩也能等到那时候。”
    知言谢过两个大丫头的心意,再与她们闲话半日,等到晚饭时依然不见孟焕之露面,她不免有些心焦,站在屋檐下张望,复又回到屋里。不知几许时辰,才听得院中婆子们嚷叫,大爷回来了。
    知言起身往外奔,茫茫夜色中,凭着感觉直扑进一人怀里。
    孟焕之在外奔波数日,疲惫不堪,带着满身泥污回府,怕知言挂念,直奔后宅,不料小娘子扑了出来,软香温玉在怀,他也觉心方定。
    热水早都好,孟焕之自去沐浴,知言也换了衣服,坐在桌旁等着一起用晚饭。等孟焕之出来,她才看清楚,几天功天,生生瘦了一圈,眼睛失了神釆,快困得睁不开。
    莫名的火从心头窜起,知言毫不客气训起孟焕之:“出门整整三天,一点音讯全无,你倒是打发个人回来……”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嘴被堵上,准确的说,被另一张嘴给堵上。
    事出突然,知言懵了,一时大脑一片空白,任由孟焕之肆意撷取,他的手臂强健有力搂住知言后背,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头不容躲闪。两人亲密无间的距离,惯用的松脂香,沐浴后带着的水汽萦绕在知言的鼻间,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就在知言感觉快喘不气,孟焕之才放开她,依依不舍轻琢唇边、脸颊、鼻尖,小心翼翼地留恋,眸色深深欲吸卷眼前人。
    知言的第一反应居然去看屋里有沒有人,早在孟焕之出来后,下人们全都有眼色退出,她当时没察觉罢了。再者,近一年时间,只要他们两人在屋内,立冬也多半领着人全候在廊下,知言情急下也忘记这茬。
    知言的呆样子落入孟焕之眼,暗中好笑,出去数日,方体会时刻念着一个人的滋味,方才举动,情之所至。他拉知言坐下,再认真看小娘子,用手指轻轻抚摸过眉眼,最后落在红唇上,娇艳欲滴。
    见孟焕之出神,知言又想起前面没说完的话,狠捶他的胸膛。孟焕之手下微用力,将知言紧搂,嘴唇在她的鬃角、发间蹭来蹭去,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言,我也日思夜想。”
    知言赌气的说:“谁想你了。”她见孟焕之又要张口说话,伸手捂住他嘴,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嗓子都哑成这般,就少说几句。”
    孟焕之眼中带笑,吻了一下知言的手,紧接着说:“非礼”
    许是带有别样意味的两个字让知言紧绷的神经放松,她也不再赌气,将头脸埋在孟焕之脖颈间,半是抱怨半是诉苦:“府里只剩几个粗使婆子并看守大门的两个老家丁,城中流民颇多,你又不在家,我提心吊胆,睡不踏实。“
    孟焕之轻声说:“我都知道,心内如焚,实在是抽不出人手给你报信,外间的事回头再与你细说。”
    “嗯”知言应下,背倚在孟焕之的臂弯,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十指交错,觉察到异样,她翻开孟焕之的两只手,布满因起了水泡磨破后的印记。
    知言蓦地站起身,上下审视孟焕之,掀开他的衣领瞧,仔细检查一遍,见别处没有伤,才出置物格中拿出外伤药给孟焕之敷上,嘴里不饶人:“你连自个的身子都顾不好,还怎么护我。”
    孟焕之放松身子任知言折腾,微漾笑容,眼睛不离知言片刻。
    知言敷完药,抬头见孟焕之昏昏欲睡,拉他起来,推到饭桌前坐下,亲自布菜,瞧着他还有几分胃口,自己也草草用了半碗饭。
    可是饭后,孟焕之没有回前院的意思,已躺到里屋床间,丫头婆子们装作没看见早早掩门出去。知言心说谁怕谁,你还能吃了我不成,也就从善如流,自己卸开头发,换了寢衣,上床躺下。
    知言刚躺下,就被身边的人伸臂揽过去,灼热的气息喷出,吹得她耳根子发痒,冰凉的嘴唇摸索着从耳朵到鼻间,从额头到下巴,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知言微张口回应,手臂也伸到孟焕之脖颈处搂着他。
    受了鼓舞的人更加肆|虐,手下也开始不老实,游走在各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将脸贴在知言脸上,说话声调与往常不同:“睡吧”
    知言忍不住笑出声,对面的人有些愠怒,手底下用劲,哑声说:“不许再笑。”
    知言摸着孟焕之滚烫的脸,在他唇上轻琢一记,回道:“好”
    两人相偎睡去,待天大亮时,知言先醒来,偏头瞧见孟焕之睡得香甜,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子,五官无瑕,玉质清资,秀色可餐。她轻手轻脚下床,拿了衣服到西边书房穿好。
    孟焕之真是累了,今天没惊醒他,知言出去唤了丫头过来让备好早饭,无视大家玩味的眼神,她一向脸皮厚,不怕。
    又立冬说长兴带着人天亮才回来,同行的还有数十个庄奴都在前院。知言听后明白,吩咐下去让好生安置,做了热汤,换过干净衣服后,先安顿在几个客院内,等孟焕之睡醒再说。
    此后数日,孟焕之再无消闲时光,因水患引起疫病,他成日奔波在城中各处粥棚及灾民聚集之处,虽是守孝期,然在做善举,便也无人有异议。
    待清闲下来,孟焕之才说起当时情形,因数十个庄奴攀爬之地陡陗险要。因一门心思逃命,上时不觉得什么,待往下走时,全都腿软,个个吓得不敢动,他带长兴及几个惯在外间走动的长随,寻个长绳索,挨个相携救下来。又回程路上泥泞难当,为躲过山洪,绕了远路,这才迟了。
    知言不依不饶:“你只知救别人,以身犯险,眼里就没我。”
    彼时孟焕之歪在榻间养神,听言后凑到小娘子眼前,正经说:“放在我心里即可,在眼中让别人瞧见如何是好。”
    对于孟焕之越来越不正经,知言已习惯
    ☆、第102章 你侬我侬
    知言在西边书房里作画,听见丫头们报大爷来了,也不抬头。随着帘子卷起,冷风袭进,一人身形带着寒气站到她身后,伸出手握住她正运笔的右手,带着完成画作,另一只手臂放在她的腰间慢慢收紧。
    知言收笔回顾来人,面色沉稳,双眸一如既往的深邃,一本正经,装模作样,他是越来越不老实。
    孟焕之微俯下头,抵上知言的额头,深嗅一口气,面上带着微笑,肯定知言:“长进不小。”
    知言轻瞪一眼,转头拿出印章,拓上印泥,在纸上用力一按,就算完工。一幅画两种笔力,明显不协调,知言轻嗔孟焕之:“好生生你要来添一笔,似猫不是猫,似虎不是虎,可是又废了。”
    孟焕之并不接话,揽过知言坐下,正色说:“我怕娘子辛苦而代劳,竟落不了好。”
    知言被逗笑,伸出手指戳着大手:“你看我哪里辛苦了,油腔滑调。”
    孟焕之顺势捉住知言的手放到唇边啃咬,弄得知言心中痒痒地,故抽回手,他才说起正事:“敞之兄不日来府中,又烦你操劳收拾屋舍,怎么不辛苦。”
    知言反问:“一家人何来如此见外。”
    孟焕之最喜听小娘子说一家人,说及孟府也称为家,只含笑不语。
    知言自说自话,纳闷问:“焕之,王家表哥七月便出孝,为何拖到运河冰封前才上京,听说京里编撰典籍的副职一直虚位以待,只等他走马上任。”
    孟焕之一直用手指轻抚小娘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似若未闻,知言再唤他一次,才轻叹道:“敞之兄或有难言之隐,每每来信字里行间透出厌倦世情,我也不好追问,待见过他,才能窥得一二。”
    知言不满地嘟囔:“他还厌倦世情,大姑母家表姐为了这么个人,誓死追随,几同走火入魔。”
    这其中隐情,孟焕之知晓几分,也不多问,使君有妇,罗敷有情也枉然。他凑近知言轻声说:“小娘子,他人之事与我们无关,你不妨分点心给眼前人。”
    低沉的噪音带着诱惑和一点撒娇,知言就是想抽身也来不及,被孟焕之攻城掠地舌吻罢,拍开他做怪的手,才能起身到镜前理妆。
    不用说,眼前这副模样出去定让人笑话,眼中溢着光彩,嘴唇红红,面颊泛着红晕,知言也感觉自己长大了。她看着镜子里站在身后的人,嫣然一笑,那人也微笑回应。
    ******
    待王慎一行人辗转来到沧州,风尘赴赴,直奔孟府。
    再次见到王慎,让知言大吃一惊,昔年飘如谪仙的公子,带着颓废之气,笑容清浅掩不住累累心事。
    孟焕之见友人与两人前变化不大,内心轻叹,神色不改,迎他们一家人进屋,介绍知言与王慎之妻沈氏相见。
    沈氏年约二十五六岁,秀雅清丽,婉约淡然,论长相和气质都比不上韩世芳耀眼,但与王慎站到一处,让人不觉联想到神仙伴侣,天作之合。
    知言对着孟焕之挚友夫妇当是最为真诚相待,一见面便口称姐姐。
    沈氏也在打量知言,笑意恬淡,声音舒缓:“听修远贤弟几次来信说及妹妹,如今一见,果真让人觉得可亲。依我看,倒是修远有福。”
    王慎、孟焕之在旁淡笑不语,知言连忙谦让说不敢,闲话几句,她领着沈氏到客院歇下,两个男人自到前院叙旧。
    王慎和孟焕之在书房说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知言和沈氏日日在一起闲话家常,沈氏才情不凡,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信口赋诗做词,让知言自形渐秽。
    偏生沈氏并不自傲,常谦语道女人平常方是有福,又拿出王慎之母和她自己母亲做为例子,话意真挚,叫人不得不信服。
    再观沈氏与王慎心意相通,一方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另一方便明了。
    知言都觉艳羡,对上孟焕之若有所思的神情,皆会心一笑。
    知言猛然想到若韩世芳在场,同沈氏这般面谈数日,再旁观得王慎与沈氏相处之道,会不会起退却之心,不再执念。只在脑中一闪而过,王家身后是司马家,韩家又连着秦家,知言可不敢给自己和孟焕之招祸。
    王慎在府中住了十数日后,带着妻子北上燕京,他二人留下幼子在江南陪伴外祖父。
    送走友人,孟焕之在府中连日心绪不开。他虽不明道,依对着知言说笑如常,有些感觉不用言语说出来,知言能体会的到。
    ******
    今冬干燥,已到冬月末,未见一场雪,府里下人都染了咳症,处处飘着一股药味。知言虽身子康健,也被孟焕之盯着服了几天汤药。
    这日,她午睡后,眼见天色将黑,孟焕之还不现身。知言便知又在书房忙得忘了时辰,已连着数日如此,废寝忘食,神思飘游。故唤了立冬和两个婆子做陪,欲到前院书房请孟焕之前来。
    走到书房外,长兴和长山两个站在廊下,一见知言打着千诉苦:“给大奶奶请安,大爷午饭也只用了一点,又吩咐过不让打扰他,这都在房里闷了一天。”
    知言点头示意明白,留立冬在院子里,自己推门进去,满屋摆着书信纸稿,另有一股纸张燃烧的味道。她也不多看一眼,掩了门,眼睛搜到内室床上躺着的人。先摇一摇头,大冬天睡觉被子也不拉开,成天盯着旁人,自个太不注意。
    知言蹑手蹑脚踱到床边,正欲抓过被子,猛被人拦腰抱起带到床上,差点喊出声,孟焕之低沉的笑声响在耳边。
    知言盯着伏在正上方的俊脸,顿时来气,猛推他一把,气鼓鼓地说:“装神弄鬼,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若是喊出声,让外面的人听着像什么样子。”
    孟焕之纹丝不动,侧支着手臂俯看知言,伸出另外一只轻抚知言脸庞,外头冷,触手冰凉,用自己的手为其暖热。他不由往下看,雪白的脖颈,再往下,微微隆起……
    知言初时没觉得不妥,还絮絮叨叨对孟焕之说话,待发觉对方眼神越深邃时,已是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