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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她是傍晚的时候被召去的。
    想来暄阳的婚仪终于是忙完了,这会子女皇终于的得了空来关心关心她这个好似不存在一般的倒霉女儿。
    所以在苏德海带着她踏入雍德宫的时候,她并没有多么兴高采烈和愉悦的情绪。夕阳从她身后照入殿内,在地砖上映出她的影。
    她忍不住四下环视,脑海中却还能依稀浮现出一帧一帧自己曾经在雍德宫内的画面。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很喜欢这里,经常和父君一起在这里陪着母皇用膳歇息,下棋赏月。
    那个时候的女皇年轻貌美,又雍容大气。当年她还不喜金色的衣袍,时常在寝殿内就只着一袭红衣,披散黑发,眉目琅琅,明媚温柔。
    虽为一国之主,她在魏恒面前还时常会时不时流露出小女儿家的顽皮和娇羞。
    如今,魏恒早已音容杳杳。雍德宫内的装潢也早就换了几茬,多了好多她觉得陌生的摆件和饰物。她对这雍德宫来说,也早就是个轻飘飘的新人。
    此时女皇正坐在正殿的书案前,看着折子。她近十几年勤勉为政,励精图治,就连举国休假之时也还未放下手中的奏折。
    昭娇淡着一张脸走到案前,待女皇觉得面前有个阴影,终于抬首,对她展颜露出一个慈爱的笑。
    “熙儿来了,”她今日未上朝,只穿着金色的龙凤裘,发髻也只是随意用一根金簪挽着。她对昭娇伸出手,“来母亲这边。”
    女皇那一笑好似幻影,和昭娇梦里千万次肖想过的重叠在一起。她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眯起眼睛,恨不得能时光倒流,让她再好好看清一眼那温柔的笑。
    她的母亲,在她长大之后就总是那般威仪万千,不可靠近的母亲,竟然也会对她露出这般温柔又慈爱的微笑。
    昭娇想着,眼睛都看直,浑浑噩噩向前走去。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一个回到幼时的梦境。
    待她终于走到母亲跟前的时候,女皇竟然也起了身,接着很是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出殿外。
    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昭娇显然没有想到女皇会这般同她亲昵。微微长大了嘴。她跟在女皇身后,手心上传来柔软又冰凉的感觉直抵心脏。
    女皇的温柔地笑着,同她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只是木愣愣地跟着。
    这这这真是她的母亲?
    二人走着,身后跟着一干随从,走到了偏殿暖阁内的锦塌上。女皇顺势拉着她坐到身旁,接着关心地问她,“熙儿,同母亲说说,这几日可还好么?吓坏了没有?身子还有哪儿难受?”
    眼角生出了细纹的美眸中,溢满了寻常人母的担忧。
    “我……”昭娇太久没有同女皇这么亲近过,太久没有听过别人叫她“熙儿”。如今这么一听竟然觉得很有几分难受和尴尬,她微微往后侧了侧身子“谢母亲关心,熙……我挺好的,已经没事了。”
    “唉,”女皇轻叹,那双染着鲜红蔻丹,戴着镶金的玉扳指,轻轻抚过昭娇那张同她有几分相似的脸。但很快又微微撇了头,没有多看。“母亲这些年来太忙,疏于对你的关心,没想到,你父君他会这般……熙儿受苦了。”
    昭娇听那一声“父君”,下意识的想皱眉,但生生忍住了。最后只得轻轻吐出一句, “无事的。都过去了。”
    “熙儿放心,母亲定会还你公道的。”
    原以为母亲是为了饶恕凤君而邀她过来,想不到女皇最后竟然只对这件事做了这么一个评价。
    昭娇有些吃惊,但是干涸太久的心已经不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母爱柔情。她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还是回想了下别人家的女儿是怎么关心母亲的,犹犹豫豫地憋出一句,“母亲身体可还安好?”
    女皇欣慰地笑笑,“近几年没灾没病的,一切都好,就是……”她伸手拢住胸前,“这几月胸口不知为何生个了硬疙瘩,不疼不痒的,太医来看也看不出。”
    “母亲可以一定要保重。”听女皇这么说,昭娇再是不懂关心心头也微微有些忧虑,“莫要这般辛苦了,那些事哪能那般容易就处理得完?还是要歇歇才是。”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用膳可好,今晚你就在我这儿歇息,我派个人去同钦泽说。”女皇整理好了衣襟,又拉着昭娇道,“你这次回来也算是省亲,咱们母女也算好久没这么好好呆在一处了。”
    昭娇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伸手挥了外边的太监,差了他同沐钦泽报信。
    和母亲同眠……
    这真不是梦境?
    一切都是那么虚幻的不真,她惶惶然不知身在何处,傻愣愣的,由女皇牵着,一起用了膳。
    膳桌上都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菜式,红油素肚丝,酒酿清蒸鸭,奶油松瓤卷,藕粉桂花糕。
    要不是桌上还差一个魏恒,昭娇就要整个人陷入这个梦境里去了。
    “你去延川就没这些个吃了,还不赶紧好好用些,发什么愣呢?”女皇慈爱地夹了一块虾仁饼到昭娇碗里,冲她笑“傻孩子,怎的没小时候一半机灵。”
    昭娇受宠若惊,喉头翻涌,酸涩地再没说上一句话。微微点头便嚼了起来,咽下这一嘴的涩然。末了道,“母亲不用担心,延川的师傅也会做这些的。”
    沐钦泽特地替她寻了曾经的御膳厨子,请到侯府里头来替她做吃食。
    “延川的师傅哪有宫里的好呢,”女皇笑,脸上有岁月的痕迹,却威仪更显,“你当时不是还不愿去延川么……如今觉得延川好了?”
    是啊,当年她确实是哭着喊着不愿去延川的。
    可是谁能想到,如今延川已经成为了她的家,一个她想起就内心柔肠百结的地方。
    “延川挺好的……”昭娇喃喃道,顿了顿又说,“钦泽也好。”
    “多吃些罢。”女皇却没有接话,只是给她夹菜。
    晚上的时候,二人还真是歇在了一处。虽然不是女皇的龙床,只是在偏殿暖阁的黄花梨锦塌上。
    淡金色的床帐被侍女拉下,低垂在地。有夏风从窗格外偷偷溜进屋,幔帐轻摇,好似昭娇波动的心。
    她由着侍女烘干了长发,穿着寝衣,犹犹豫豫地屈膝先上了锦塌。睡到里头的位置,后来又爬到了外头。
    一会女皇也披散着头发上了床。她一坐下,丝绸寝衣摩擦着塌上的锦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上的淡淡的玫瑰露也充盈了昭娇的鼻腔。
    上一次同母亲共寝还是幼时,一回首已经隔了那么长的时光。
    她有些尴尬,不知一会谈天要如何对答,又不知一会该如何同母亲亲近。分明日思夜想的母亲就坐在她身边,她脑海中却隐隐想念起同沐钦泽共寝的画面。在他面前她大多都是随性自在,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沐钦泽在做什么啊!是不是独守空房彻夜难眠呢?她想着,忍不住笑了笑。
    “熙儿过来,替母亲看看有几根白头发。”此时女皇背对着昭娇,笑开口道。
    “母亲容颜焕发,怎会有白发呢?”昭娇前头想起沐钦泽的现状心情好些,闻言笑着答道。她扭捏着爬过去,站在她身后,借着纱灯,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却见女皇一头青丝下面,竟然真的潜藏着几撮团在一处的银发。
    这些年母亲是真的很累罢,昭娇想。“其实也不多,也就一些,母亲不用在意的。”
    “母亲老了,现在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能耐。”女皇转过身,握住昭娇搭在她肩头的小手,那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昭娇,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总想着你们几个小的能好好的。如今暄阳嫁了,往后回来也难,母亲身边就只有你和冉儿了。”
    昭娇微微蹙眉,不知女皇此话何意,“母亲不是还有彤日么……”
    “彤日是男儿,哪能比得女子贴心,”女皇轻笑,“熙儿,母亲问你,你想不想要留在京都?”
    昭娇面上一怔,她心想,自己是不是早就嫁出去了么,怎么能留在京都?
    女皇见她目光疑惑,便笑了笑,道“母亲的意思是,母亲可以在京都给你辟一处府邸,你同钦泽便干脆留在京都,让钦泽入朝为官如何?”
    入朝为官?沐钦泽前几日还同自己说不喜欢入朝为官呢。
    而且若是沐钦泽入朝为官,那么自己不就又要被困在这个巍峨又压抑的宫殿里了么?
    昭娇思及此连忙说道,“谢过母亲好意,驸马同儿臣曾经商讨过此事,我们二人,皆无心留在宫内。”
    见女皇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威仪又显。昭娇见此竟然条件反射地额上渗出两滴汗珠,微微倾了倾身子。
    “是钦泽不愿?”女皇看着她,努力做出慈爱的模样,那双眼却似寒潭微冷,“熙儿再好好想想,明日回去劝劝钦泽如何?”
    “母亲,他真的无心入仕,儿臣也不愿再呆在京都,其实不用劝也不用考虑了。我们早就决定了。”昭娇看着她认真道。
    沐钦泽同她早就说好了,后日便回延川。
    却见女皇微微一笑,“可是朕已经拟了圣旨,封沐钦泽为护国将军,换做旁人去宣旨他也许不应,朕知道他最是爱重你,明日便由你去宣旨如何?”
    什么?护国将军?
    闻言昭娇脑中瞬间有根弦断裂开来。她看着母亲的那双眼睛,心尖却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极强的寒意。
    原来今日,原来今日……
    难怪难怪母亲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快,难怪……今日女皇会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原来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她的母亲,根本就是想要利用她去劝说沐钦泽而已。
    昭娇心中大感不妙,但是肢体已经先脑袋一步动作,她瞬间跳下床,如一片昙花坠地,跪在塌前,“母皇恕罪,儿臣请母……陛……下收回成命。”
    女皇皱着眉,再不压抑眸中的冷意,“熙儿这是不愿帮母亲”
    昭娇虽屈膝而跪,内心却骤然燃烧起一把暴怒的烈火,分明正在被灼心却又通身寒冷,她梗着脖子,那叛逆和冷情再也是压抑不住地送还给了女皇,“母亲今日请我到这来如果是为了此事,那么……”
    她咬着银牙,抬头看女皇,“那么儿臣定是不会同意,驸马早就同儿臣约定,我们是要一起回延川的,驸马不愿的事,儿臣定不会强迫。”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没有为国之心?”女皇不再伪装,怒喝道,“因为你的事,邱家现在已经在蠢蠢欲动,如若他们纠结淮安那群乱党一同谋反,你和钦泽是想要成为大周的罪人么?”
    “可笑!”昭娇红了眼,不再卑躬屈膝,“邱玉卿心术不正,如今他家的人怎么还有脸子谋反呢?而且就算沐钦泽不愿当这个护国将军,大周亦有千千万万的男儿愿为这个头衔争破头脸,母亲又何苦苦苦相逼?”
    “你当真不愿帮母亲这个忙?”女皇冷笑问道。
    “当真不愿!”昭娇起身,咬牙道,“母亲若是要以皇命相逼,儿臣也只能抗命而为……”
    “哼,好好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才没几天就懂得替你夫婿说话。”女皇重重拍了下床榻,“想不到当初不愿去延川的是你,如今不愿在京都的还是你,怎么每次央你做什么事都这么难呢?同你的父亲一模一样。”
    “母亲还好意思提我父亲,”昭娇冷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如今都不……”
    “住口!”女皇喝住了她,“你真的是冥顽不灵,也罢,今日便如此。不必再多说。”
    说着她起身,唤来内侍披上外袍,“你今夜好好想想,不,这几日都好好想想,何时想清楚了,何时再回去。”
    言闭,几步便走了出去,看也不看跪立在地的昭娇一眼。
    昭娇连忙起身想要跟上,却被门外的宫女给拦住了,“殿下留步,没有陛下的旨意殿下不可出这偏殿。”
    什么?
    昭娇睁大眼,整个人僵立在门边。
    自己这是被软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皇……哎,大家恨她吧,
    啊啊啊不虐不虐,很快回延川的!驸马就可以和娇娇一起在床上唱大戏了哈哈哈
    第69章 真相
    昭娇方才已经砸了三个青花瓷瓶两颗夜明珠一尊紫檀木雕和一方鱼脑洞砚台。
    现在偏殿内部一片狼藉。
    然而任她再怎么整出动静, 竟然都没有人来理她。
    气的她狠狠心,一把搬起一张花梨木的贵妃椅,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发出惊雷一般的巨大声响。震得她脑壳都嗡嗡嗡作响。
    这会子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不过回应她的是沉重的关门声,接着就是落锁的声音。
    昭娇想骂娘。真的要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