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
明月高悬, 夜风温柔。
沐钦泽正站在尔玉轩的小院子里, 负着手似乎在赏月。
他着一袭绘有墨竹的青色直缀, 发髻高挽。清辉明月差可拟。
“参见驸马。”身后有人在唤。
“东西可收拾妥当?”他问。
“回驸马,都收拾好了。”风絮低头答道。“明日便可回去了。”
“殿下用惯的, 务必都带上。”他点点头, 又认真叮嘱了句。“实在带不走,便记下,到了延川我再去寻一样的。”
“是。”风絮默默退下。
他看着那轮皎月微微出神。
……
窗子似乎也被从外头锁上了, 推不开。只有凉凉的夜风从缝隙中悄悄泄露进来。
昭娇心入死灰地坐在圆木桌边终于不再折腾。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监视自己, 怕眼泪流出来会被人看到笑话。
烛花一个爆裂, 她浑身震颤一下,心头的酸楚无以复加, 还是按捺不住汹涌的悲伤埋头在桌前。
可是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再抬起头的时候, 她微微轻喘着,噙着泪的眼中已经是冷然一片。脑海中画面一帧一帧错乱地放映着, 终于找到了思绪。
早该知道的不是么,其实自己和暄阳一样,出生时便带着万千富贵的帝姬, 到头来不过是母亲为了巩固权利的棋子。
看来沐家真是很重要的一方壁垒,母亲竟然不惜囚禁自己都要逼沐钦泽就犯。
也难怪秦昱跋涉千山万水,一来就勾搭自己,想来一方面是为了挑拨皇家和沐家的关系,见此举无用,便再换路子挑拨皇家和邱家的关系。
她低头,忍不住都要怀疑,自己从小到大都身处的这个地方,怎么会是这么吃人的一个污浊之地。
宫廷,权利,斗争。真是复杂的东西,什么师生情谊,什么母女亲情,在这些面前都虚假得可怖。
刀剑尚未出鞘,有心之人早已暗暗搅动乾坤。
王权富贵,雍容浮华,都只是华丽的表象。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自己是绝对不会答应母亲去逼沐钦泽留下的。不答应自己就会一直被关在这个地方。根据母皇的作风她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直接逼迫沐钦泽,而是会等他自己上门来自投罗网。
那样他们就要永远都被困在这里了……
她撑着桌的手臂微微一抖,不小心抚过前额伤疤,脑中一片混沌,男子清然的笑意却越加清晰。
他笑着对她说,“殿下和我回家可好?”
他揽着她,“若不是为娶你,我不会从军。”
他给她温柔的浅吻,“不论去哪,且同我说上一声,这样我等着,也好安心。”
他一直都是最最明智,最最清醒的人。难怪他一直想要带着自己走,带着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如今,如今……
她想着更是泪眼模糊。如今这一别,她被困偏殿,他如何能知道?不知明日他找不到她是会一直傻傻的等着她来和他一起回延川,还是会又急得头疼发昏。若是他为了救她直接和母皇发生冲突……
她眉头紧锁,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原本母亲说的话她都会无条件服从。因为她软弱,冷漠,不懂什么是真正被人关爱被人捧在掌心,只故作乖巧渴望母亲的垂怜。
但是如今他教会她什么是真正的爱恨,给了她最好最好的一切,她也有了自己真正想要保护的的人……
她伸出手,在眼前握紧。
他是那么好,那么好,那么干净澄澈温暖的一个人。
她已经被困在这里,绝不会让他为了她也一起被困,让他干净的衣袍沾上血腥。就算自己也身如蓬草,她也一定想要保护他的夙愿。
……
当清晨的朝阳从敞开的门外洒落时,昭娇在桌子上趴着没醒,面上还带着没有干涸的泪痕。
女皇穿着一袭盛装站在她的面前,微微摸了摸她的脑袋,“熙儿,醒醒。”
昭娇微微睁开眼睛,“唔”了一声。待她看清面前的人之后,眼中的惺忪散去,很快面色僵硬地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然后视线便被女皇身后敞开着的门吸引。
“好孩子,昨日考虑的如何?”女皇坐下来,坐到她身边,伸手唤了下人送来洗漱用具和早膳。
好孩子?昭娇听了觉得好笑,冷冷回应道,“母亲不用费心,我是不会替你去劝沐钦泽的。”
“你已经决定了?当真这么不听母亲的话?”女皇没有看她,唇边的笑意冷了下来。
“我昨天就已经说过了……”昭娇看着她,杏眸中眼中都是愤怒和不解,“母亲非要这么逼我们么?就不能让我有一日好过的?沐家早就不再参与国事了,如今我和沐钦泽就只是想要在延川过平凡的日子。”
女皇皱着眉摇摇头,“你不去便罢,钦泽这孩子我了解,若是找不到你他自会到我这儿来寻。”
“您就不能放过我们吗?您怎么就那么自私呢,就为了……”昭娇怒道。
“母亲都是为了大周,是为了大周的天下和我们赵家的基业!”
“不,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当年削了那么多人的权,沐家若是不自己交出兵权估计也早就被你给随意扣个帽子灭九族了……如今你才发现自己错了,无可战之兵,你就开始逼迫别人从军。其实大周的如今都是你一人造成的。”
女皇被她呛得暴怒,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懂什么……朝堂上的事是你胡扯的?你不帮母亲就罢了,为何还出言中伤……你倔,你跟你父亲一样倔。我真是后悔没有好好教导你让你变成这样。我一会要去主持比试没空再跟你混话,就将你先关在这里,你自己好好悔过。”
“逝者为大!母亲还有脸提起父亲?”昭娇怒极,口不择言回呛道,“我现在知道了,我父亲死的离奇,他根本就不是病死的,估计就是被你逼死的。他那么旷达随性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宫里的苟且,我从前觉得他死的太早,现在简直就是为他庆幸,还好他去的早,不用在这宫里受你折磨!”
“你住口!”女皇摔了瓷杯,真龙发怒,浑身散发出极强的压迫威仪“你父亲的死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这么说他真的不是病死的了?”昭娇看着她,被她身上的帝王之怒惊得微微颤抖,却准确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漏洞,“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女皇被她气的发抖。
昭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乖巧懂事体贴内敛的,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这样顶撞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自从知道凶手不是凤君之后,再加上沐钦泽遮遮掩掩的,昭娇就有些怀疑父亲的死是不是同母亲有关系。如今,她们撕破脸皮,她干脆直接问出口。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女皇站起身来,问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昭娇道,她再也不要装乖巧女儿,再也不要对这个冷血的母亲卑躬屈膝。“我父亲从前那么康健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病死?还有我哥哥,为什么……”
“你……你这孩子……我原本不说其实就是为了你……”女皇低下那张同她极其相似的脸,盯着昭娇,面上一瞬间有凄婉闪过。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不需要你们瞒着我!”昭娇道。
“好好好,你现在真是越发能耐了”女皇怒极反笑,接着她个字一个字地缓慢说道,“如今你非要听……那么我就告诉你……长庚就是病逝的,但你父亲魏恒,他伤心过度,饮酒后同宫女苟且,我赐死了他。”
昭娇脑内一个惊雷炸响。浑身震颤,仿佛天塌了半边。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
沐钦泽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脚步飞快。
武校场上擂起了战斗的鼓声,同他的脚步的节奏重叠。
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现在已经是午时, 原本今日他打算等昭娇回来带她一起同女皇辞行,如今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却迟迟不见她……
女皇一个时辰前就在武校场同秦昱一同主持比武大会。昭娇是昨日被唤去雍德宫的,却到现在竟然都没有出现。
他皱着眉头,心下有很不好的预感。
走在回廊上的时候,突然身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住,“等等!”
那声音熟悉,手也娇软。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熟人。
“沐钦泽,你是不是在找覃熙?”那人问他。
“是。”他皱眉,呼吸有些急促,“你可知她在哪里?”
“我今日早上,原本打算去替我父亲求情,被下人带去偏殿的时候发现覃熙被母亲关在偏殿里了。”暄阳说道,“我现在趁着比武间隙出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
沐钦泽闻言身子一顿,回身大力拉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覃熙被关在哪个偏殿里?”
“放肆,你轻点!你怎么这么暴躁?你对恩人就这么说话?”暄阳不满地甩手,冷哼“我在门外听见,好像是说什么劝你入仕的事,覃熙不愿母亲就不让她用膳……哎你要去哪?”
“去救她。”沐钦泽闻言简直心神俱裂,脑子再也来不及思考就大步回身朝雍德宫去。
“你去哪救?”暄阳扯住他的衣摆,跟在他身后小跑,“你怎么救?”
“ 先救人出来,陛下要怪罪,大不了我为官便是。”他脚步未停,“总是不能让覃熙受苦。”
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想不到女皇竟然如此……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傻,这么倔,竟然为了他……竟然为了他不惜和母亲顶撞。
他是不愿为官,是无心入朝,但是只要她一句话,他再是刀山火海都是愿意的,她怎么就那么倔呢?
怎么就那么倔?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一颗心都被拧碎成千万片,疾风骤雨中狂颤。内心分明急躁又慌乱,却又有隐隐的暖热和微甜散落。
怎么会那么傻!怎么会……她最怕疼也最怕黑了,一个人被关在偏殿里头,也不知道女皇有没有对她用什么手段……
他想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你停下,”暄阳几步跑到他身前拦住他,高傲地抬着头,“沐钦泽你听好了,我今日来是有个万全的法子要告诉你,我教你,你不用为官你们二人都可以回延川。”
“什么法子?你为何要帮我?”他冷声,“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就是知道我一句话你刀山火海都愿意,所以我才这么倔啊”
魏恒死因有故事,不是这么简单,他不会调戏宫女的,长庚的死也是,嗯剧透到这里,
第70章 拼了(修文)
武校场上, 风旗猎猎,人声鼎沸。
女帝和太子坐在上首观演,满朝文武蹭了帝姬成亲的光, 皆也有幸在特意搭建的比武台下目睹这一场比武盛会。
陈国的壮士和大周的将士们各坐在台下一边, 高声吆喝着为各自阵营的参试者鼓舞士气。
现在是午时,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在场上角逐的是御林军的上将军陈河和陈国的骠骑将军卞一。
陈河的威名在大周军中甚高, 以身姿灵巧, 剑术诡绝而出名, 然而今日却好似遇到了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