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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节

      她其实是很不喜欢这次欢宴的,刚刚主人家送美人的举动更是让她炸毛。但真要让她说对方有什么不好,又说不出来了。毕竟送两个美婢这种事,即使是在规矩甚重的颜家,也不是没有过,时下风气如此罢了。
    于是最终也只能说出‘粗疏’两个字。
    颜异怔怔地看着马车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阿梅叹了一口气,知道公子是有些醉了。颜异的酒量并不坏,与朋友唱和饮酒时也能喝一些,但到底不是饮酒成习惯的那种人。这一次华亭宴会喝了不少,远远超过了平常的量。
    他这人喝醉之后和一般人上头不同,基本上看脸色是看不出来的。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够从一些表现看出一点点,比如现在,他的大脑已经很迟钝了。
    马车上什么准备都没有,阿梅只能用水壶中的水浸湿了手帕,给公子擦脸,算是醒醒神。
    只是手帕才凑近了一些,手腕便被公子挡住了。
    “公子?”
    收回了看向马车外的目光,颜异阖上了眼睛,将手帕从阿梅手上摘走。又叠了叠,自己细细擦了一回脸。
    大脑清明了一点点,这才把手帕递了回去:“停车。”
    阿梅一看,马车正好走到一个转角处,旁边有一小片柳林,还有小河流经,看着很是阴凉的样子。便知道这是公子醉酒后不舒服,受不得马车上的颠簸,要休息休息,醒醒酒了。
    连忙招呼车夫:“张伯,停车,公子想要下车休息!”
    虽然确实有些醉了,颜异人却是稳稳当当的,也没有要僮仆搀扶,自己便下了马车。
    扶着柳树在小河边站了一会儿,马车颠簸带来的不适渐渐退去。颜异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传来一些声音。
    不过一会儿,有不少小舟、竹筏顺流而下,和一般小舟、竹筏不同,这些都装花草藤蔓,甚至有些格外精巧的,还以彩绸扎花。这样的舟船上乘坐的也是一个个青春少女。
    “?”
    看着自家公子疑惑的眼神,僮仆忍住心中的好笑,解释道:“公子不知,这是本地习俗,似乎是学的会稽、沛郡等地,五月初五时舟船竞渡。不过本地不用男子划舟,而是青春少女撑船。临近五月初五了,或许是在练习。”
    颜异不说话了,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看了看,一拨舟船已经走完了,这才撩起衣衫下摆,脱了鞋袜,踏入河边。
    “公子——”僮仆本想问公子这是要干嘛,后头一看,这是公子要洗脸,便不说话了。想来是醉酒之后不舒服…
    就在此时,又有一竹筏顺流而下。只是和之前的小舟竹筏不同,这竹筏并无什么装饰。另外,就是这竹筏上的人了,共有三人,一名撑竹篙,一名站立,还有一名则是坐在竹筏边缘,小腿都浸在了河水中。
    临水而坐的女子梳低髻,发丝在靠近脖颈处绾成髻,以数缕丝绦作结,顺水而下,丝绦便被风吹起。
    女子手中有一类似箜篌的乐器,只不过比箜篌小得多,能让女子放在怀中弹奏。经过的一瞬间,一小段乐曲便流泻而出。还没有听清,便已消失无踪。
    第221章 淇奥(4)
    红溪庄园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这里大片大片种植着红蓝花,陈嫣来到的时候又正好处于红蓝花的花期, 漫山遍野都是一色花——哪怕是不起眼的小花, 开的多了也显得隆重,更何况红蓝花本来就绚丽。
    庄园的经济支柱就是红蓝花, 所以大家的劳动也是围绕着红蓝花的种植、生长、收获、加工、出售来的。陈嫣来的时节正是红蓝花花期,庄园上下正是最忙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陈嫣只需要享受这份劳动的风雅,而不用经历劳作的辛苦, 所以陈嫣对采摘红蓝花、加工红蓝花的劳作都有参与,并且颇为喜欢——这就和参加农家乐的城里人一样, 真的让他们过真正的乡村生活, 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日在花田中采花, 明日再作坊里过滤花汁,忙的不亦乐乎。
    “翁主,今日是要出门吗?”这一日早晨洗漱完毕,陈嫣便让人准备外出之物。陶少儿一面将陈嫣惯用的一些东西,如手巾、梳子、银盆、面膏…总之就是任何用得着的东西, 全都收拣在一起。
    这也不算是夸张了, 此时贵人出行专门有捧这些东西的婢女,可见这些东西本就是常带着的。
    陈嫣今日穿了一件玄色半臂袒领襦,上面绣着橙红色莲花纹, 又露出里面雪白色中衣的领子与袖子,又系了一条胭脂红纱罗裙,纱罗裙质地本就轻薄, 陈嫣还让人制成了历史上魏晋时的款式。
    魏晋时是什么款式?那时的人喜欢仙气飘飘的风格,所以大量地穿宽袍大袖,裙子也多见裥裙,并且会装饰很多飘带,由此风轻轻吹起的时候,飘带翻飞,才有所谓的‘吴带当风’。
    陈嫣来红溪庄园之前是和清打过招呼的,所以清派人提前将庄园这边的住处上上下下打扫了个彻底。等到陈嫣来的时候,可以说是纤尘不染。
    陈嫣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她总会让自己过的舒适,所以来红溪这边的时候带足了人手。这些人一来,立刻将红溪庄园住处给运转了起来,上下熟稔,丝毫看不出他们是新来此处的。
    对于陈嫣来说,她既享受了度假的快乐与新鲜感,又避免了来到新地方的不适应、不方便…完美!
    不过到底是来了新地方,摘摘花之类的劳作虽然新鲜,也不能整天做,稍微缓解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后,陈嫣就像此处的乡女打听了一番。知道最近有五月五舟船竞渡,和她知道的端午节赛龙舟有些相似,估计就是这一习俗的老祖宗吧…不过在东莞本地,操舟竞渡的都是青春女郎。
    陈嫣觉得很有意思,立刻就让人安排了竹筏小舟等物,准备去凑热闹划船玩儿。
    “你等可会水?”陈嫣坐在铜镜前,旁边有婢女帮着梳头,陈嫣指点着道:“今日梳个新发髻。”
    这发髻也没什么名目,就是陈嫣自己想出来。一头青丝披散着梳通,前面中分,后面先结成一根大辫,然后再攒成发髻,贴在靠近脖颈处的位置,像一轮倒卧的弯月。
    梳好之后原本结在辫子尾巴的粉色发带露了出来。
    这个发髻也没有什么优点,就是简单、方便行动、适合青春少女。另外这可是把整张脸毫无保留地露出出来,十分考验颜值,好在陈嫣的颜值能打,只显得鲜妍明媚、眉目宛然。
    既然发髻都如此简单了,陈嫣自然更不会用多少簪环首饰了,不然不就白费了这个发髻?从头到尾陈嫣只用了两朵珠花,一根花团锦簇宝石钗。钗身用的是白银,钗头则是用红宝、蓝宝、绿宝、珍珠等宝石拼成了既精致又素雅的样式,没有流苏坠子之类在上面,也不失清爽。
    陈嫣想着出去玩,天气又热,就不让化妆了,只让人浅浅染了嘴唇,眉间画了莲花纹。
    “将前两日让人打的手镯拿来。”陈嫣拨弄了一下胭脂盒,一眼扫过去,发现说自己会水的并不多。这也正常,哪怕是乡野女子,也少有会下水游泳的,更何况这些婢女大多从小长在深宅内院,哪来的机会学游泳呢?
    陈嫣自己是会游泳的,上辈子就会,这辈子则是少时在海边学的。那个时候年纪小,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因此早早‘学会’了,之后再说自己会水就显得不奇怪了。
    点了会水的几个婢女,陈嫣道:“都跟着去罢,是要划船玩水的,不小心掉水里了,会水才不会出事。”
    婢女蒙是栌山庄园长大的,比长安那边的婢女多一股乡野活泼气。笑着道:“是要撑船吗?奴婢少时与阿兄就在庄园中做事了,阿兄要将山上所产走水路运下山。奴婢也帮忙,从小就学会了撑竹筏!”
    陈嫣觉得有趣,便道:“你还会撑竹筏啊?我可不会…到时便由你来撑竹筏!”她真没想到还真能找到一个‘专业’的。
    婢女蒙脆生生的应了。
    这会儿去拿手镯的婢女也回来了,陈嫣的首饰十分多,每年按照季节、月份、节日制的就不少了。偶尔心血来潮了还会让人临时制作…很多首饰她可能只用过一次,甚至一次都没有用过。
    不过即使是从没用过,身边的人也按照规矩收纳,她身边婢女是按‘司’分工了,具体的事务落实到人,所以上下井然。
    她口中前两日打的手镯盛在一个小匣子里,是一对圆口的黄金手镯。
    金手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极其昂贵的了,在她这里却不算什么。毕竟同等重量下,各种玉石大多要昂贵。
    这对手镯的不同在于做工精细,手镯做成小蛇的形状,由金丝编成。金丝编就的纹理就是蛇的皮肤,细致非常!蛇的眼睛上点着一粒小小的红宝石,显得有点可爱。
    圆滚滚的金小蛇套在了手上,配合她今日的装扮倒十分合适——既不十分奢华,又在细节处暗示了她并非一般人家的女子。
    由红溪庄园中的本地女子带路,出门的一行人来到了本地术水旁。
    陈嫣的尽量减小了排场,但出门在外,又想要玩的舒服,有很多准备是不可避免地,所以最后还是拉拉杂杂带了十几人,并小半船的行李——他们是走水路出门的,直接由红溪汇入术水。
    到了地方,陈嫣让人去放竹筏和小船。一起来的除了会水的,还有几个本就会撑船的,平日大家都拘在宅院中,今次偶然出门玩耍一趟,都颇为兴奋。陈嫣警告道:“你等玩便玩了,小心些,掉在水中可不是好玩儿的!”
    虽然会游泳,但陈嫣估计她们游泳技巧都一般…再者说了,淹死的一般也都是会游泳的!就算没有淹死,掉在水里说不定要感冒风寒,在后世这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说不定就要命了!
    众人领命而去。
    然而说是这么说,陈嫣自己才是那个兴致最好的,一会儿让人放舟,一会儿又让人将自己的竖琴拿来——这是陈嫣仿照后世竖琴试制的乐器,和大众熟悉的大竖琴不一样,是一种小竖琴。
    就是大家看神话故事里天使抱在手里的那一款。
    不过也只是外形相似而已,因为陈嫣也没有学过竖琴。她只是描述了竖琴的样子,然后就让工匠去试制了——确保能奏出不同音调,这就能演奏曲子了。至于具体和后世的小竖琴同不同,她是不知道的。
    如今她是充分利用自己的记忆,想起什么就鼓捣什么,谁知道这会未来留下怎样的‘遗产’呢?
    因为试制出来的小竖琴出乎意料地成功,特别空灵好听,再加上携带方便,所以成了陈嫣最近的爱宠。
    陈嫣兴致勃勃地上了一张竹筏,其实就和后世春游的小学生没有什么分别。
    竹筏上乘不了多少人,就陈嫣和两个婢女,其中一名是婢女蒙,她负责撑竹筏。另一名婢女也会撑竹筏,不过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陈嫣身上,怕陈嫣一不小心就掉河里去。
    除了陈嫣她们,还有另外三艘小舟,都是三人一组来着,至于其他人就留在原地看船,等着她们回来就是了。
    陈嫣点了点另外三艘小船的人,笑眯眯道:“我们自己人竞渡一回罢,最后行船在最前的,回头拿彩头!”
    说着便把指头上一个珍珠戒指摘了下来,用罗帕包着。其他人会意,也纷纷从身上拿东西做彩头,陈嫣身边的婢女大多宽裕,此时拿出来的,最次也是光鲜亮丽的锦绣手帕,更大方地直接就拔了头上的簪子。
    罗帕包了一堆东西,陈嫣将其交给了留在原地、不会水的陶孺儿:“孺儿拿着,瞧瞧这回谁能拿彩头!”
    陈嫣这一行引起了术水旁其他练习划船的女郎的注意,纷纷伸头打量。
    这一行人看着都眼生也就算了,最关键的当中被人拥簇的陈嫣,翠眉雪肤、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是《诗经》里唱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望见之后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乡人淳朴,有人便在水边唱起《神女赋》,其中有大段描述神女美貌的句子,此时算是耳熟能详的金句了。一人唱起,其他人便能跟着唱。
    有人将采来的野花投向陈嫣所在的竹筏…女人欣赏起小姐姐的美貌时,往往比男人更加热情。特别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全民追捧颜值的时代。
    这个时代,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都不乏相貌出众者游历山川,被人当成是仙人的故事。陈嫣生的貌美,身边的侍女颜值也很高,排场也非同寻常,还这样眼生,是大家都没见过的。
    不少的妹子都把这个陌生的小姐姐当成了游历河川的神女…她们是真心的。
    陈嫣也是有虚荣心的,怎么可能毫不动容!簪了一朵粉色芍药在裙带上,弹奏小竖琴,为水边歌咏声伴奏,直到竹筏轻轻一点,离岸边越来越远,直到拐了一个弯,水边盛景都看不见了,这才停下手。
    想想刚才情景,陈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婢女蒙笑着道:“乡人少见识,又淳朴,从未见过翁主这般仙姿玉貌…不过翁主本就恍若神仙中人,若奴婢不是朝暮服侍翁主,恐也以为翁主是仙人了。”
    这话里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是奉承就要自己体会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好话谁不愿意听呢?所以陈嫣始终是笑意盈盈的。
    此时正是顺流而下,竹筏轻快,水上风自来,真是十分舒适了!
    唯一可惜的是河水清澈,却不能戏水…在后世,这么清冽干净的河水可不多了。
    虽然不能戏水,泡泡水还是可以的。回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晌,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陈嫣耐不住热,便除了鞋履,脱了罗袜,撩起一截裙摆,在竹筏边上坐了,将小半截小腿浸在了水中。
    船上两婢女都当是没看见一样…此时可不是宋朝以后的时代,那个时候风气保守,女子穿着连脖子、手腕都不能露。若是让人看了脚,那更是了不得了,说不得就要嫁给这人了…
    现如今,虽然开始逐渐讲究起各种规矩,女子束缚开始增多。但总体来说是一个变革期,有的人家女子教养极严,而有的人家仿佛上古时期。上古时期是个什么风格,唔…大概就是野合也不会遭人指责的时代,孔子就是他爹和他妈野合生下来的。
    大的风气上还是上古遗风较重,规矩严格只是极少数人而已。
    更何况陈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古代人,平常行事常有‘非常’之时——真说起来,这个时代有几个女子可以像她一样到处乱跑的?不都是被拘在家中的吗?
    身边的人习惯了她如此,如今不过是玩玩水而已,毛毛雨都算不上。
    陈嫣再一次感谢这个时代,虽然也是古代,但至少比那些女子被彻底束缚住的时代好太多了!
    赤足踢踏了几下水面,在热天里也是一种享受了,陈嫣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拨弄着小竖琴,也没有认真弹奏什么曲子,都是一些乡野小调,偶尔还有一些对此时的人来说十分陌生的旋律。
    大概是后世乐曲吧…不过后世乐曲谱曲规则与此时的不同,或许在此时的乐人听来,简直不成样子,近似乱弹。不过谁管呢,好听就够了!陈嫣也不是弹给别人听的,她本来就是为了愉悦自己!
    “蒙,你累了吗?不然换我来试试看吧?”陈嫣看着婢女撑船,也有点手痒。也是一个人自娱自乐,风景看腻了,有些无聊起来。
    婢女蒙摇了摇头:“翁主还是别打这主意了!撑船可不是好玩的,一个不小心就倾覆了…到时可就糟了!”
    不同于眼睛看起来的简单,实际上撑船是一项很需要训练的技能。技术不熟练,很可能弄了半天也是原地打转转。而竹筏又不同于一般的船,技术不到位的话,竹筏倾覆,又或者把自己撑到水里去,再正常不过了。
    陈嫣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也没有强求,只能依旧坐好,有些无聊地重又拨弄起小竖琴来。也因为无聊,脑子里回忆起一些曲子,选了一首比较应景的就开始弹奏。只不过听音成谱到底只是个神话,至少陈嫣的达不到那个水平,所以拨弄竖琴也是断断续续的。
    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因为陈嫣一直在努力回忆乐音,所以是十分投入的。
    旁观者看来,她专注于弹奏,但又有一些漫不经心,弹一弹、停一停,这种美而不自知的傲慢姿态实在是一种折磨——身边婢女是见惯了她的,但此刻也被她慑住,呼吸也屏住了。
    还没有等到外力打破这一瞬间的美丽,竹筏转了一个弯,经过了一小片树林。
    专注于划船的婢女蒙‘咦’了一声,显然是看到河边有一正在临河擦脸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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