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黄金龙蚺
穷巷唯秋草,高僧独扣门。
相欢如旧识,问法到无言。
水为风生浪,珠非尘可昏。
悟来皆是道,此别不销魂。
谢迁骑着风驰电掣的乌漩,但还是觉得慢,遂弃马,运着如影随形,犹如魅影一般进入藏龙穴的山谷,还未靠近便听见“嘶嘶,嘶嘶!”的声音,随着蛇鸣还有阴风阵阵,袭面而来。
这一近看,便知传闻不可信,眼前的哪里是村民口中的黄金巨蟒,分明是一头龙蚺。
那七八丈长,十几围粗庞大的龙蚺身,通体金黄,并有白色金钱纹,鳞片滑顺冒着寒光,头顶被大鳞片覆盖。
碧犀蚺角长于头两侧,高尺余,形似刀靶,色泽青绿,似一片碧玉嵌在其中。
黄金龙蚺早就察觉到有人进了它的领地,但不屑一顾,不过是又来给它饱餐一顿的两脚羊而已。
但黄金龙蚺如铜镜大赤红的眸子稍稍瞅了一眼谢迁,便收回舔着程溁嘴中冒出的血泡,那墨色的蚺信子。
嘴中发出快节奏“嘶嘶”的声音,它活了千年,为夺去人类自带的五百年道行,它食人无数,早就不可能成仙,它吸食龙王山的天地精髓,虽导致龙王山成了寸草不生的石头山。
但它却成功的遮天蔽日,自是成了一方霸主,可未能位列仙班,终究是它最大的痛,如今竟有堂堂文曲星给它送上门来了,那它若是食了文曲星的魂魄,与食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自是可完成心中夙愿。
即刻便放下蚺尾还在舔弄半死不活的程溁,向着谢迁龙蛇飞动而来,猛地到了谢迁面前,迫不及待的张开如牛身大的龙蚺嘴,一口将谢迁吞了下去。
幼时谢迁听祖父说过这种修炼带角的龙蚺,身上的鳞片水淹不灭,火烧不毁,凡兵利器更是奈何不得,刚刚他亲眼瞧见这黄金巨蚺竟缠着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溁儿,近日的怒火一齐在心中熊熊燃烧。
龙蚺的鳞片虽坚硬无比,但内脏却极其娇嫩,他如今只有殊死一博,他谢迁为了程溁什么都敢做,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临入龙蚺口时,谢迁再次留恋的瞧了一眼程溁,那本是红润有光泽的脸颊,如今已满是青紫的红肿,那是被蒲家母女伤的吧!他谢迁还不能死,他还要替溁儿撑腰,抱着这一信念,谢迁愤然进入蚺口。
如破抹布似的程溁被黄金龙蚺甩在土里,挣扎着抬起头,声嘶力竭,含泪道“不!迁表哥,不……”但奄奄一息的程溁发出的声音,却弱得如蚊子叫。
黄金龙蚺本还在窃喜,它竟顺利的将文曲星吞了,它终将得了星宿仙骨,却发现嘴确如何也闭不上,紧接着腔中的毒腺便是一股腥臭。
谢迁进了龙蚺嘴避开如弯刀长的尖牙,寻到黄金龙蚺腔中的毒腺,紧握森寒幽光的湛泸剑,顺势一个空翻,头下脚上的劈了下去,随后扬手又是一剑刺出,剑气直化九道银芒,这一剑可算凝聚了全身的内力,强大的压迫好似天崩地裂一般。
携着雷霆之势由上劈砍而下,将其整个毒腺挖了出去。
据他调查,此黄金龙蚺喷吐的毒雾,最是其毒无比,中毒者无一人生还,凡是令其不快的生灵,便祸害死,吞噬掉,这龙蚺仿佛永远也吃不饱,如今第一步便是毁其腔中毒腺。
紧接着黄金龙蚺感觉有两块肉混着血水顺手食道下去,这时蚺口中的痛感才传来,刚吞下的肉不是那文曲星,竟是他修炼有成的毒囊,不知是恼的,还是痛的。
只见那七八丈长的黄金龙蚺在山谷中翻滚,搅得天地间飞沙走石,混沌不堪。
瞧着黄金龙蚺如此模样,程溁心中不由得一喜,回忆起谢迁幼时给她讲的擒蛇王的故事,如今的情景像极了那故事,即刻憋着一口气,起身奋力拖着剧痛的身子,向着大石后爬去,她现在能做的唯一之事,便是不拖谢迁后腿了。
程溁终于奋力爬到大石后,又摸出昨夜趁乱从蒲五娘腰间拽下装着秘药的荷包。紧紧拴在手中,这秘药可以迷晕两千山匪,说不定也能迷晕这黄金巨蚺,悄悄的躲在大石后,静待时机。
疼得满地打滚的黄金龙蚺很快冷静下来了,察觉出嘴中的谢迁并未吞进去,愤怒中将上下颚骨全力咬合,想要咬碎口中文曲星的肉身。
但见黄金龙蚺的肋骨前后律动,当肋皮肌收缩的时候,引起肋骨向前移动而使腹鳞稍稍翘起,翘起的金鳞尖端像脚一样踩住地面,推动蚺身前进。
霎时间风云变色,蔚蓝的空中出现一片绿得像一块茂密草地似的乌云,紧接着从乌云中间飞出一根旋转着的倒圆锥体。
整个天地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石头、泥土全被卷入空中,咆哮的声音加上闪电和狂风的响声,仿若盘古开天辟地时发出的戾声。
陡然,龙藏谷中青翠的树木都在风前翻滚着猎猎作响,绿叶碧草被狂风卷得满天散开,那陡峭的山壁上的碎石也被卷进去,许多大树也被刮倒了,卷入其中。
顺流而下的龙藏河更是被拦腰截断,分成九股蜿蜒盘旋的吸到空中,形成一大片水云,覆盖在龙藏谷之上不停的吞噬席卷所有被狂风卷起来的物件。
龙蚺口中的谢迁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往蚺腹里吸,即刻脚步不稳,被吸进了喉咙深处,这一看,但见黄金巨蚺的喉头伸到了口外。
谢迁满脑都是程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不!他不能死,溁儿还等着他,这黄金龙蚺吃了自己,后面紧跟着就会吞了溁儿,他谢迁绝不能有事,决不能!
有了这个念想,谢迁心中顿时充满力量,即刻劲力贯注,快速迅猛,一招将湛泸剑狠狠沒入在蚺喉之中,顿时蚺喉血肉狰狞。
黄金龙蚺嘶鸣惨叫不绝于耳,一时竟拿谢迁没有办法,要吐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湛泸剑的剑气肆意,戳穿了龙蚺的肠子和体壁,弄得满口鲜血,牙折骨错,剑进刺骨肉一直戳穿了黄金龙蚺的下颚壁。
黄金龙蚺疼得猛然跃了出来,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喉咙深处的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血末,连喉头都嗌住了,再也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
黄金龙蚺的血眸被激起刺目的火光,闪烁中映衬出龙蚺眼满是疯狂的神色,在山谷间扫荡几圈后,黄金巨蚺的椎骨上关节外,在前端还有一对椎突进行波状律动,猛地腾飞起七八丈长的龙蚺身,奔着九龙吸水而去。
在龙蚺口中的谢迁担心程溁被殃及到,遂踩着獠牙,飞身而出,与天地间的飞沙走石混乱融为一体,瞧见程溁无事,这才再此入了龙蚺口,使出全力挽了个剑花,将湛泸剑狠狠刺进龙蚺口。
顿时腾飞中的黄金龙蚺血如泉涌,从九龙吸水中陨落下来,黄金巨蚺痛得在藏龙谷不停翻滚,搅得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如进入龙卷风一般飞旋,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虽与黄金龙蚺恶战,但谢迁瞧着龙蚺口外飞沙风中转,便担心的往程溁那里瞅,这一瞧,恰好程溁也在满是担忧的看着他。
这时黄金巨蚺也滚到大石旁,程溁找准方向和时机,用出所有力气,将手中的荷包丢向谢迁。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的默契,自是十足,谢迁一个眼神便知程溁的用意,同样摸出怀中的莲花佛珠,稳稳抛给程溁。
谢迁抛的巧妙,程溁微微一抬手便将莲花佛珠接了下来,含泪戴在手上,她就知道,谢迁会找到自己的,无论她在哪!
在龙蚺口中谢迁一个空翻,足尖轻点飞身接到荷包,即刻将荷包里的药粉撒在湛泸剑上,单手剑斜上劈去,护身和剑刃顶住黄金龙蚺的獠牙,咬牙冲刺,剑式顺势重挑,一招剑指天,狠狠突刺进黄金龙蚺的上膛,如此反复,剑剑入肉,次次入魂。
一道道剑气极光,杀意弥漫,荡漾而出,如涟漪,似海浪,席卷十方,以龙卷风冲撞在一起。
瞧着势头不对,程溁怕给谢迁添乱,拖着五脏六腑的剧痛,奋力爬着进了不远处的龙蚺洞,进洞这一看,发现堆着满满的白骨,含泪痛惜道“这些人都是被黄金龙蚺吃掉后,吐出的骨头吧,真是个害人无数的恶畜!咳咳!”
刚刚若不是谢迁来的及时,自己也成为这森森白骨中的一员了吧!心中愤恨,勾起心肺处的痛,程溁捂着胸口的抽痛,咳嗽不停“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她怕是大限将至了,昨夜被蒲家母女踢伤了脏腹,身体烧了一夜。
如今又被黄金龙蚺紧紧缠住挤伤内脏,更是伤上加伤,不过能在临死前再见谢迁一眼,也算是上天厚爱了。
旧时心事,说著两眉羞。
长记得、凭肩游。
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
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
又谁料、朝云飞亦散。
天易老,恨难酬。
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
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就这样想着,程溁含泪便又吐了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整个人瘫在森森白骨上,仿若与骸骨融为一体……
腕间的莲花佛珠闪过一道金光,墨漪从佛珠中幻化出来,叹气道“啧啧!汝又快没命了,本尊也是奇怪,为何莲花佛珠只有在汝身上时,本尊才能感受到汝的痛苦,难道是鸿渔提前算到本尊会有九重天雷劫不成?”
蹲下身,继续道“本尊可真真是个善仙,救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再多帮一次吧,汝要记得,给狐仙庙再买几个侍候翠翠的丫鬟,本尊不希望翠翠这么辛苦。”憋憋嘴,便用指甲划开腕间血脉,喂给程溁喝了下去,嘟囔道“哼!真是麻烦。”
话落墨漪悲伤的瞧着脚下的皑皑白骨,不由得怜悯道“这些骸骨都没了魂魄,骨就只是骨,真是可怜啊!本尊就是看不惯这些欺善怕恶的,若想诛杀这龙蚺唯有天雷,否则就算毁了这龙蚺之身,龙蚺精魄也会继续作恶的,但这龙蚺吸食整个龙王山之精气,再用这天地灵气来遮天蔽日,这才躲过天雷劫。
不过今日这龙蚺遇上了本尊,便是气数已尽,本尊便勉为其难的出去晒晒太阳,将第四重天雷劫,引到这龙蚺身上吧!这个任务真是异常艰巨,本尊可真是舍己为人啊!”
说着墨漪变化成黑烟,慢悠悠的飘出藏龙洞,对着漫天的飞沙走石,混乱的天地,微微抬起手,隔空用力往下压。
刹那间,风平浪静,天地间如静止一般。
墨漪双手结成法印,唇型微动,陡然从口中爆发出金光璨璨的经文,无比璀璨的经文幻化成锁链缠住七八丈长的黄金龙蚺。
霎时传来巨蚺的“嘶嘶”悲鸣,龙蚺口中血流如注,在经文锁链中挣扎不休。
慢慢地金乌露了出来,散发着金光,落石归位,藏龙河水也从高空中的雨云停止转动,按照原位回到了河道中,伴着水中的鱼儿一起向东流淌着。
被卷起的大树也回到坑中,小草也重新扎根在土里。就连不堪的黄金巨蚺也保持着翻滚的狼狈,静止不动。
安详不过片刻间,陡然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树上的叶子乱哄哄的摇摆,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接着是一阵闷雷,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声声作响,不禁让人心惊胆颤。
随着这闷雷声,尘土漫天,树叶乱飞。整个天空,都是炸雷的响声,锯齿形的电光,不时地冲撞天空,击打着龙王山,敲打着高山峻岭,乌云严严实实的盖住了金乌,白昼犹如黑夜。
“咔嚓,轰隆,轰隆隆!”电闪着一道道白光,雷发出隆隆的响声。
察觉出这便是传说中的天雷劫,谢迁即刻从龙蚺口中纵身而出,看来就连老天都对这龙蚺动怒了。
这时黄金龙姌已不在挣扎,闭上了似铜镜大的血眸,也不知是秘药发作了,还是失血过多,亦或是两者都有。
谢迁最后回首淡淡瞧了一眼那龙蚺满身的金鳞,犹如是罪恶的象征,便大步跨进龙蚺洞,也不知溁儿怎么样了,流那样一身血,溁儿该多痛啊!
迈进蚺洞的谢迁,映入眼帘的便是浑身血污的程溁趴在皑皑白骨之上,没有一点生气,身子也无呼吸的起伏,哪里还如往日那般甜甜的叫着自己‘迁表哥’,告诉自己冷了、饿了的狡黠。
谢迁陡然脑子发懵“不!溁儿,溁儿不会有事的,溁儿!”谢迁在心里不停的呐喊,但步子却是一点都迈不开。
哪里还有刚刚斩杀黄金龙蚺的半分果断狠戾,犹如被抛弃的一匹眼眶发红的狼犬幼崽,睁着湿漉漉的双眼,孤单无助的徘徊着。
此刻谢迁的内心忽然空了,仿佛他的世界失去了阳光雨露,只剩下无边的落木萧萧而下。
过了半晌工夫,雷声渐渐弱了,谢迁依然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直勾勾的瞧着趴在皑皑白骨上程溁,窒息感压抑着他。
无那尘缘容易绝,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是因非情之至也。
“疼!”程溁嘤咛了一声,手指微微一动。
瞬间,谢迁含泪扑了上去,哽咽道“溁儿!溁儿!”
程溁虚弱的将眸子睁开一条缝隙,嘟囔道“疼,疼疼!”
谢迁、抹了把脸上的血汗,哽咽道“溁儿,乖,迁表哥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程溁被谢迁翻了过来,倚在他的肩上,有气无力的捂着胸口,道“咳咳!不,不能找大夫,咳咳!”找了大夫怎能解释自己一身要死了的伤,却还活着,倘若梦里迷迷糊糊的事儿为真,她就更不能去看大夫,否则将她当做小白鼠可咋办!
谢迁即刻劝慰道“好,不找,不找,溁儿你别急!”
程溁疼得皱褶小脸,深处满是血污的小肉手,指着道“迁表哥……你摸摸我肋骨是不是骨折了,是被踹的……胸骨疼的厉害,喘不上气……”
谢迁焦急的点头,轻轻的摸了摸,皱眉道“胸骨端向内折断,断骨对胸内心肺处造成了损伤,这伤是致命重伤,溁儿还能如此坚强,不哭不闹得,可真勇敢,是个大英雄……”说着趁着程溁一个不留神,就将断了的胸骨接上了。
程溁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眼泪汪汪含在眼眶打转。
接骨后的谢迁手抖的也是厉害,这断骨直插心肺,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不能再耽搁了,遂分散着程溁的注意力,狠了狠心,这才快速接上直插心肺的断肋骨。
谢迁心疼得手忙脚乱,关心道“溁儿,乖乖,不疼的,接骨后才不疼的,若是不接那才疼呢!饿不饿,渴不渴?”
“呜呜!又渴又饿,我都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连滴水都没喝过,呜呜!”程溁越想越委屈,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滴在谢迁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