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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时候,她大约也没有想到之后会有这段逃亡,没想到与他生死与共。但是她仍然说“我不嫁”,三个字落音,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根弦,响了一下——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声响叫哀鸣。
多少年后,有人感慨失偶之雁,写诗说,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始平王是见识过女儿任性的。
他对女儿的要求很低,他从来没想过女儿驰骋疆场,或洞察时局,女儿养在深闺里,闲了绣花,不闲花都不必绣,识文断字也不过消遣,至于任性,那更无伤大雅——他元景昊的女儿,任性得起。
——如果王妃听说了,定然不同意他的看法。
——如果宫氏知道,也许会勃然大怒,埋怨丈夫把女儿当宠物养。但是始平王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他尽自己所能,不过是让女儿遂心如愿,如果女儿要天上的月亮,没准他也会踮起脚来,试上一试。
他知道怎样教儿子,但是对于亡妻留下的这个女儿,始终心怀愧疚。
所以听到嘉语说“我不嫁”,脑袋里就只嗡然一声:三儿不肯嫁,怎么办?
之前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昭熙说,三儿对宋王喜欢得紧,所以他的担忧更多落在了萧阮身上,却没有料到,三儿才是终极问题。他也没有见过别家怎么处理,儿子可能不听话,女儿怎么可能!
也不对,女儿当然有可能,不然崔家七娘这会儿好好地姓了独孤,也不会逼得如愿黯然离开。
和崔七娘比起来,三儿乖多了,元景昊欣慰地想。
但是既然三儿不肯嫁,元景昊毕竟是个务实的人——行军打仗的人,往往比一般人更务实——那自然就不能再考虑这茬,元景昊眯起眼睛,视线锁定萧阮:可惜了这个少年郎,不能留了。
元景昊不是不知道萧阮对于燕朝意味着什么,不过那是皇帝的麻烦,何须他越俎代庖。
他不能让萧阮回洛阳:他不能赌萧阮的人品。既然三儿不肯嫁,那就让所有人相信,他为救三儿死了吧——他一早就被于璎雪弄死了,三儿落在于璎雪手里,于璎雪挟持三儿南逃,被三儿诓到信都,碰上昭熙。没有于瑾,也没有萧阮……就这样吧,足以自圆其说,就算仍有微词和猜疑,他也压得下去。
元景昊霍然起身,走近萧阮。到他面前,却回头再看了女儿一眼,最后问:“三儿,你当真不愿意嫁他?”
他的语气异乎寻常地温和,萧阮却从这温和中听出杀意凛凛。
如果嘉语回答说不愿意,也许始平王真会杀了他——那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对始平王来说,他忽然意识到。要不要赌这一把?之前在于瑾手里赌,是因为别无选择,如今,要不要……再赌一把?
就听到嘉语的回答,清晰,坚定:“不愿意。”
她重生一次,不为他。
“那好。”元景昊锵的拔出腰刀。
作者有话要说:
欢乐趣,离别苦……元好问的词,三娘的本家2333
他还有一首,写的敕勒歌,说: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这句写得是小周原型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02章 愿赌服输
罡风扑面,萧阮竟有瞬间的犹豫——如果他不躲,如果他硬生生受这一刀,她会怎样,他竟然有一点点期盼,如果他因此受伤,她会不会后悔、后悔自己嘴硬?
他心思犹豫,身体的本能并不犹豫,毫厘之差,元景昊一刀劈空,一刀又起。
血光溅了出来。
始平王戎马半生,他的刀哪里是这么好躲的,萧阮手无寸铁,眼睁睁看着第三刀又要落下,避之已经不及,不由心念一灰,想道:这一把,却是输了。
然而良久,刀并没有落下。
嘉语拦在他身前。
萧阮微怔:他躲不过的刀,三娘哪里有能耐扛过去?
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定然是始平王见到女儿扑过来,拼着内腑翻腾,也硬生生收了刀势——只听得嘉语叫道:“阿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元景昊咽了一口血,无可奈何,“我是为你好,你不嫁他,就不能让他活着回洛阳——三儿你让开!”
如果不嫁,就不能让他活着回洛阳!
几个字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却如炸雷一般炸醒了嘉语:他们没有选择。从于璎雪出手挟持她开始,从德阳殿里他自缚为人质开始。他们的命运就捆在了一起,没有选择,除非他死,或者她死,或者……嘉语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怆然来。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父亲刀下——他救了她那么多次,哪怕心怀不轨,别有所图,他救了她,那总是真的。
她总不能眼睁睁放任父亲恩将仇报——父亲不应该为她背负这样的因果。
那大概就是他的赌注,他拿自己的命赌,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赢了。
她想要再回头看他一眼,在她恨他之前。但是终究不能。
她僵硬地,一寸一寸跪下去,在父亲面前,在父亲刀下,她眼睛里噙着泪,只是落不下来,她说:“我……嫁。”
……
萧阮也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了。他后来想起那个冬日的下午,就只记得混乱。始平王希望他娶嘉语,在意料之中,嘉语拒绝,是小小意外,始平王因为她的拒绝而杀心大起,那是意外之外的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