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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后来周乐带她回洛阳,厚葬宫姨娘。倒是听侍婢提起,说当初萧阮南下,贺兰袖原本是要带宫姨娘走的。
    “那……为什么没走?”嘉语问——她心里未尝不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宫姨娘说,”那个侍婢是苏木还是苏叶,嘉语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她仿宫姨娘的口气,颤巍巍地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就不去那么远了。阿袖,你……你能不能和王爷说,带三娘走?’”
    “贺兰娘子大怒,”侍婢说,又学了贺兰袖的口吻,“‘你就念着她、你就知道念着她!到底她重要还是我重要!到底她是你女儿还是我是!’”
    “宫姨娘就怯怯地说:‘阿袖,三娘可怜,爷娘都没了,哥哥也没了,你们都要走,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可以……’”
    “贺兰娘子大哭,说:‘她是没爹没妈,我倒是个有爹有妈的,怎么他们又叫你姨娘呢!’”
    “然后呢?”嘉语问,她没见过贺兰袖哭,原来她也会哭,她想。
    “然后贺兰娘子就走了。”侍婢说,“只留了我们几个伺候姨娘。”
    其实不止贺兰袖,如今嘉语也想问,到底她重要,还是贺兰袖重要。但是那之于宫姨娘,恐怕就是手心手背,心与肝的区别——是叫她挖心还是剜肝呢?嘉语苦笑。
    但是迟早……
    宫姨娘和昭熙不一样,昭熙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心会算计。宫姨娘没有。宫姨娘对她们姐妹的溺爱,根本就盲目,都说慈母败儿,大约就是宫姨娘这个样子吧。嘉语头痛地想。总是要说的。
    迟早是要面对的。
    嘉语咬牙喊:“姨娘!”
    “嗯?”宫姨娘正絮絮叨叨要给嘉语好好进补,忽然被打断,有些奇怪。
    “如果,”嘉语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像是多少底气不足,“如果表姐欺负我……”
    “阿袖?”宫姨娘大吃一惊。
    阿袖和三娘打小就要好,对于她来说,她们姐妹比亲姐妹还和睦,一直是她最得意的事。三娘遇险,今儿才回来,怎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难不成……宫姨娘很快打消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阿袖当然是好孩子,三娘也是,姐妹间有个别扭有什么奇怪,哪家姐妹不闹别扭!
    她于是很快做出了反应,就像这世上大多数父母面对子女告状一样,坚定地承诺:“阿袖敢欺负你,等她回来,我定不饶她!”
    宫姨娘这个态度,让嘉语有些气馁。宫姨娘有生之年都没有动过她们姐妹一根指头,这个所谓的“不饶”,大约就是数落一顿罢。她该怎样和她解释呢,她说的“欺负”,不是姐妹间玩笑,小打小闹,她抢她一支钗子,她欠她一双耳坠,而是……是贺兰袖要她死啊。
    在之前,嘉语想,在之前,贺兰袖不过是把她当垫脚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是要她死了呢。
    从前她倒是瞒得很好。一直到她父兄惨死,她都还信赖她。大约就是那时候,她频繁出宫来探望她,也大约也就是那时候,和萧阮有了首尾。
    “三娘你说话啊?”宫姨娘见嘉语垂着头不说话,一时也有些慌张,不知道贺兰袖到底做了什么。
    “姨娘,”嘉语艰难地张嘴,更艰难地把话说下去,“如果、如果我和表姐只能留一个……”
    就听得“咕咚”一声,宫姨娘仰天倒了下去。
    “姨娘、姨娘!”嘉语慌了手脚。幸而连翘叫了苏木苏叶过来,又是顺气又是倒水,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苏木苏叶扶宫姨娘到榻上歇着。嘉语心里也有些懊悔,明知道宫姨娘经不起吓……原本该慢慢说,让宫姨娘一步一步可以接受……可是这世间,哪里有做母亲的,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十恶不赦?
    良久,宫姨娘才握住她的手,长长出一口气:“三娘啊……”
    “嗯?”
    “姨娘求你……”宫姨娘眼中又流下泪来,“万一啊、万一阿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就看在姨娘的份上……你就看在你死去的娘亲的份上……让姐夫给她找个人家,不要大富大贵,只要人老实,肯待她好,穷点也不要紧,把她远远嫁出去,人不在眼前,你……你就眼不见为净罢……”
    嘉语心道以贺兰袖的能耐,老实男人能压得住她?
    她不说话,宫姨娘越发害怕,挣扎着就要从榻上下来,嘉语赶紧按住她:“姨娘!姨娘你说的什么话。”
    “你答应我……三娘,你答应我!”宫姨娘只是落泪。
    嘉语黯然,低声道:“姨娘,不是三娘不肯应你,三娘只怕……只怕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不是三娘容不得表姐,是表姐容不得三娘。”
    宫姨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是胡言乱语起来:“三娘你糊涂了!阿袖她哪里来这么大胆子!她最胆小不过,你莫要诓我……是不是王妃在你面前说什么了,阿袖她、她连爹都没有,哪里、哪里敢、敢……三娘你、你就答应姨娘吧……姨娘日后、日后定然好好和她说……”
    嘉语见宫姨娘急得头发也散了,额上青筋暴出,眼珠子瞪得老大,瞳孔也不聚焦。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忙迭声道:“是是是,三娘糊涂了,三娘答应姨娘就是,姨娘你莫怕,没事的……三娘和姨娘说笑呢。”
    安抚了老半晌,宫姨娘方才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