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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她当时也没有料到后果会这样严重。她以为,不过是引发一场风疹,让她闭门数日不能见人而已,谁知道——
赏春宴上贵女不在少数,别人都没事,就她出事,可见也是命中当有,怪不到她。且事发之后,她的父亲领着兄长,已经再三上谢家谢罪,还要怎样——她的父亲,可是未来的承恩公。
祖母并不体谅她这些错综复杂的小心思,只颤巍巍说了一句:“你再想想。”
陆靖华没有作声;次日,逼着豆蔻换过衣裳,潜行出府,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再次日,谢云然进宝光寺。
消息传到陆家,陆老夫人阴沉着脸,水米不进整日,到儿女们再三恳求,方才松口,说:“叫四丫头来见我。”
陆靖华没有见过这个架势。要从前,她早吓得跪在祖母面前磕头认错——哪怕她根本没有错。但是这一次,她直挺挺地站着,从背脊到颈项都倔强地,没有一丝儿弯曲的意思。直到父亲从身后踹了一脚,方才双膝软倒。
祖母眯着眼睛看她,自上而下倾泻的目光里,绵绵不绝,她说:“你们都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四丫头说。”
“母亲!”是小叔的声音。
“母亲……母亲莫要生气,四娘有什么不对,都交给儿子,儿子自会教训她。”说这话的是父亲。
“出去!”陆老夫人闭上眼睛,冷冷喝斥。交给他?交给他们?她在心里冷笑。她当然知道几个儿子的心思,四丫头今时不同往日,几个儿子说这些话,无非是敷衍她,无非是……怕她伤了未来的皇后娘娘。
但是他们陆家……并不是靠裙带上位的孬种!先祖是一刀一枪,血里火里拼出来的功名,轮到如今儿孙们,穿得体面了,吃得精细了,言行举止有了规范,骨子里的血气,却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难怪柔然那些虫子敢公然犯边,要先帝在时……不不不,是先帝的先帝了,莫说犯边,怕是大气都不敢乱喘,生怕惊扰了先帝,来个御驾亲征……老人忆起昔日荣光,枯黄的面上泛起一丝血色。
陆家的男人和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老妇人积威多年,“她总是四娘的亲祖母,害不了她”,他们这样互相安慰和自我安慰着。陆靖华听见叔伯父亲、母亲的脚步碎碎,退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祖母。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仿佛背上有条冰凉的蛇蜿蜒而下。她是畏惧祖母的,她打小就听长辈念叨过,那些和男人一起上战场的传说,在年幼的陆靖华眼里,祖母的满头银发,都是钢丝铸成。
她会杀了她吗?这个念头浮上来,很快又被压下去。不会的。就算她不怜惜她身上流着她的血,总还要顾念陆家满门。
到这个地步,她陆靖华,已经是陆家不可缺少、也不敢开罪的人物。陆靖华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萌芽,什么时候生长壮大、开花结果,到繁茂不可动摇——但是贺兰袖是知道的。
空气压着她,就如同道士的符篆,她是被镇压的小鬼。
许久,方才听到祖母的叹息。也许是目光移开了,那就像是有人揭下了她背脊上的符纸。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卸掉的重量沉如山岳。
“你……”祖母慢慢地说,“去见了谢家那孩子么?”
从“谢”字出口,陆靖华的心就被揪住,到最后一个字落音,她咬紧牙关,应道:“是。”
声音微微有一点不自觉的变形,但是并没有抵赖。母亲说的对,这座宅子里,没有什么能够瞒过老祖母的耳目。虽然她已经老了。她已经这么老了,但是她才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她的儿子们,她的孙子孙女们,也许有着更为热烈和活泼的生命力,但是论起强悍,谁都不及她。
她就像是个年老的妖怪,坐在时光的尘埃里,手里攥一只灰扑扑的口袋,口袋里装着她全部的儿孙,他们挣扎,他们无能为力。
——她不会放手。
陆老夫人看着脚边的孙女,她垂着头,避开她的目光,但是背脊挺直。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她极力隐藏,但是欲盖弥彰,她觉得她老了,她该放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陆家。那也许是对的,如果儿孙辈里有能够挑起大梁的人。陆老夫人扬起下巴,绷紧的下颚略略成方形。不能放手,就是因为这群没用的东西。她并不看好就要做皇后的孙女,她从来就没看好过她!
如果不是她的母亲苦苦哀求,太后的寿辰原本也轮不到她进宫,老人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她不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皇后这顶桂冠,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的孙女。
她如今是飘在云端上,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躺在砧板上,整个陆家都被她拖到了砧板上——
她极力想要扭转这种形势,但是儿孙们都被眼前的富贵糊了眼,不知道大难临头,如果谢家能够被拉下水,也算是一线生机,这就是为什么谢家那孩子在赏春宴上出事,她明知道四丫头脱不了干系,却并未深加责怪的原因。
但是——
老人微叹了口气,她的儿孙不知道富贵之险,她是知道的。她想要掌好最后一班舵,但是看儿子们和四丫头的反应,怕是已经力不从心——她会成为皇后,无论谁来阻拦,都是陆家的仇人,哪怕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