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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然……嘉语一怔。
“谢娘子说,赏春宴上出事,三娘很为她打抱不平。”话到这里,贺兰袖语速忽然加快,不容嘉语开口,“……尚服局的绣娘,还有……宝光寺里的姜娘和……半夏,她们、她们什么都说了。”
“说了什么?”
“说了……是三娘你的指使!”贺兰袖于忽然之间怒气勃发,“就算是陆皇后不慎导致了谢娘子毁容,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她是君你是臣,你这样做,于君不忠,于友不义,于姨父是不孝,于天下人不仁,三娘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事!”
话音才落,就听得“怦”地一声,门被踹开,有人大步进来,一把揪住嘉语的衣襟:“原来是你!”她说。
嘉语前后两世,都没有听到过这样怨恨,怨恨近乎诅咒的声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躲开风驰电掣一记耳光,同时叫出声来:“陆皇后!”
是陆靖华。
当然是陆靖华!
嘉语敏捷地躲开了挟着风声的第一记耳光,没躲得开第二记,面上登时就红肿起来,但是她仍然露出了笑容。
陆靖华没有死,陆靖华还在宫里,陆靖华应该是皇后,所以,她没有回到过去,当然贺兰袖也没有。
不过是个骗局。
无论贺兰袖怎样绘声绘色,也不管她是怎样被迷倒,被移出玉琼苑,住进凤仪殿,她身边的侍婢又如何从茯苓换成阿蛮,都不过是贺兰袖的手笔,她黔驴技穷,她想逼她承认皇后背上的凶谶是她所为——并没有本事真的让时光逆转,让她回到过去,再次面对父兄喋血明光殿。
就和她料想的一样。
这就够了。
嘉语并不知道的笑容激怒了陆靖华——当然即便知道她也不在乎。
陆靖华几乎是目眦尽裂:她在嘲笑她!这两日的夜不能寐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也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她怀疑过是自己的命格不足以安居凤位。
直到她被引到这个偏殿,直到听到贺兰袖喝问:“三娘,你还不忏悔?”
原来——
不是她的错。
不是因为她没有好好检查她的礼服,也不是因为她被上天所厌弃,而是因为华阳。陆靖华想过千百种可能,却还真的没有想过,竟然会是华阳下的手,就如她自己所言,她们何冤何仇?
她心里也闪念过谢云然。
是的也许是谢云然,谢家以诗书传家,最通礼仪,要说下手,没有比谢家更方便的了。谢云然该是恨她的,至少恨过,但那是意外,她并不是成心——陆靖华对自己说了一万句意外,然后成功地说服了自己,那就是一桩意外。
既然是意外,就不是她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谢云然不该恨她。连谢云然都不该恨,她华阳又凭什么强出头?
贺兰说的对,她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她是君她是臣,她要她死,她都不能不死,何况毁容区区小事!
她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怨恨,她本该完美的大婚,本该苦尽甘来的人生,本该烈火烹油的前程……都被毁了,被毁得一干二净!
恨意熊熊如火,从心底卷上来,烧红了她的眼睛,光是拳打脚踢已经不能光宣泄她里的心愤恨,嘉语在嚷些什么,她也是全然都听不见,就只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有冰凉的液体溅到脸上。
一只摔碎的白瓷小茶盅,贺兰袖惊慌失措的脸,而陆靖华看到的是尖锐的碎瓷片。
她忽然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她捡起一块狭长的瓷片,往嘉语脸上划去。嘉语挣扎起来,陆靖华手下一滑。瓷片的尖端滑到她颈上,然后手臂,被划破的衣裙,错综的划痕,红的血、红的血流出来,红的血溅在她脸上——血让人兴奋。
兴奋的也许是心头怒火,火上浇油,火上浇血。
一下,又一下,这一下扎得太深,陆靖华恍惚听到有人尖叫,她分辨不出是嘉语还是贺兰袖。
贺兰就是太好心……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头上挨了一下——谁、谁敢打她?陆靖华猛地转过身,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恍惚是个穿茜纱裙的少女,她看不清楚她的脸,不管她是谁,她想,谁拦她她就杀谁!
陆靖华举起碎瓷片,瓷片上沾了血,有嘉语的,也有她自己的,她并不觉得痛,她朝来人扑过去。
扑了个空。
来人叫了起来。
陆靖华已经听不清楚她叫的是什么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更准确地说,是一片血红。
她扎了第二下、第三下……脚下不知怎的一绊,也许有人推了她一把,也许没有,陆靖华就像是木头人,木木地往前栽倒,她慌忙想要抓住点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抓到,一块碎瓷片划开了她颈上的血管。
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她新上身的白苎衣,江南的质地,柔软得像一片云。
屋里片刻的静默,然后尖叫声遽起:“啊——”
“表姐!”闻声抢进门来的皇帝目瞪口呆:他的皇后扑倒在地上,鲜血从她身下蜿蜒流到他脚边;然后是他的堂妹、华阳公主斜靠在墙角,也浑身是血,他的表姐姚佳怡在尖叫,贺兰氏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直面死亡,皇帝并不比凡人强多少。嘉语简直不知道若干年后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皇帝,如何竟能手刃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可是百战不败的将军,血里火里都过来了,却死在自家主君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