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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对元祎修有什么好处?
她原以为是宫姨娘落在了元祎修手里,拿来要挟她。但是她说、她说姨娘没了。姨娘没了他们还拿什么要挟她?她吃力地想要想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几个生硬的字,就像没煮熟的米,怎么都咽不下去。
囫囵滑下咽喉,囫囵硌在心口。
“……我听说洛阳城破了,郎君也一直不见回来,出门一看,乱得很,人一窝蜂往外头跑,我也不知怎的,糊里糊涂就被裹带了出去……”嘉颖的话远远近近地在耳边响,“到城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到处都是人。后来听到马蹄声,越发乱了,人推着人、踩着人,我心里慌得很,瞅了个空退到路边上去,藏在树后头。后来马蹄声又远了,人也散了,天快要黑的样子,我寻思,还不如回城。”
嘉颖原不是洛阳人,不熟悉洛阳左近,也绝无亲友可以投靠。稀里糊涂被裹挟出城,又稀里糊涂打算回城,也是说得过去。
嘉语只管听着,不插嘴,不问——她心里还乱着。
“我从树后出来,辨明方向,忽然听到有人喊‘二娘!’”嘉颖道,“我很是吃了一惊,那人又喊了几声,却是一声比一声气弱了,我心里想,莫不是家里丫头也跑了出来,便寻声找了过去。”
“是我姨娘么?”嘉语到底没忍住。
嘉颖张嘴,先点了点头,又哭了一声,方才抖抖索索说道:“那时候、那时候姨娘就已经快不成了。”
“姨娘一个人么?”嘉语反而没有哭,问话的声线也是清楚的。
三娘当真心硬,嘉颖心里想。皇帝说前年冬宫姨娘的女儿险些被三娘逼死她还不信,如今看来,怕是真的。
“我、我不知道。”她说。
“怎么会……不知道?”嘉语再怔了一下。如果嘉颖说宫姨娘是一个人,那她定然是假的,她派了部曲护卫,怎么也不至于落到只有一个人。但是如果宫姨娘身边还有人,怎么会落到——
“当时天就快要黑了,”嘉颖说,“到处都是……死人,”她声音抖了一下,仿佛她看到的不止是尸体,还有咕噜噜乱滚的头颅,断手断脚,拖一地的肠子和血,“我、我也不敢细看……大约是还有人……”
“天快黑了,你又藏身树后,姨娘如何就能把你认出来?”嘉语问。
这些都是嘉颖一早与元祎修对过的词。
其实也不必说得太详细,洛阳城破,谁人不慌,何况嘉颖这样一个没见过血没杀过人也没逃过命的小娘子,只要想起当时被拖出郑宅的恐惧,都不用装,真心实意的眼泪自然而然夺眶而出。
嘉颖捂住嘴哭上一阵,方才道:“三娘在怀疑我么?”
嘉语不做声。丝帕里裹的玉佩总是真的。
她总不能骗自己说是宫姨娘遗失了,恰巧就被嘉颖捡到。便是伪作,也没有这么像的。嘉颖在府中才住了多久,这玉佩才见过几次,素日悬在宫姨娘胸口,也不见得就方便凑近去看。
“我、我——”嘉颖的抽噎变成大哭,“我就知道——”
“不是我怀疑郑夫人,”嘉语出声打断她,慢条斯理说道,“郑夫人也没有与我解释过,如何能在重重包围中递进话来。”
“半夏没有与三娘说么?”嘉颖擦了一把眼泪,“她没与你说么,我在陛下面前保证我能说服三娘……”
“所以,你是来做说客?”
“当然不是!”嘉颖断然否认,“我、我哪里能说服三娘。我就是被抓到了,实在没有办法脱身,方才、方才——”
“也就是说,你骗了汝阳县公?”嘉语问。
“也、也不算是骗,”嘉颖嗫嚅道,“我这不是进府来,试图说服三娘么,这要三娘不听,我能有什么法子。”
“但是你也知道,我未必就容你进府,所以你才拿出我姨娘的……玉佩来?”嘉语刻意跳过“遗物”两个字。
“……是。”嘉颖道,“我知道我从前……是我错了,三娘你大人有大量,是我错了,打一开始我就该听三娘的,不该与郑、不该与郑侍中有牵扯,三娘说得对,他不是良人,可怜我后知后觉……”
这话里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郑郎不是良人,她一早就不该鬼迷了心窍,但是她怕呀。她不为自己打算,还有谁为她打算,她不像三娘、六娘,有父兄可以依靠,有母亲疼爱。她有什么。她甚至不如七娘,七娘还小,还有时间。
当时能抓到的,就只有郑郎——何况郑郎生得那样惊心动魄的艳色。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
嘉颖这厢哭得情真意切,嘉语终于稍稍动容。她知道郑忱定然对嘉颖不怎么样。她谎言欺骗在先,无故猜疑在后,郑忱又不是软柿子,哪里能任她拿捏。要安分守己倒也罢了。
嘉颖的袖子已经湿透了。她没有带帕子,也没有上妆,哭得整张脸都像是在水里泡过,实在狼狈可怜。
嘉语看了看茯苓,茯苓会意,亲自去打了水来,说道:“二娘子,洗把脸再说吧。”
嘉颖泪眼朦胧看往嘉语,嘉语没作声。
嘉颖战战侧身,哑声道:“不敢劳烦……”双手捧起水,草草洗了一把脸。就听嘉语问:“我姨娘……后来呢?”
她信了……嘉颖心里狂喜,手巾在脸上又多捂了片刻,生怕形容中露了破绽。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惧怕三娘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大约是昭熙迎亲那日的杀气,又或者宝光寺外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