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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差点被元昭叙卖掉!
“姑娘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半夏几乎要哭出来。
“信都不算远,”嘉语偏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你跟着我,多少要吃点苦头。”
“奴婢不怕吃苦。”半夏说。虽然心里对信都这样一个只听过地名的地方,不可能没有畏惧,但是姑娘要去,她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她没有想过别的出路,姑娘没有负她,她自然不能背弃姑娘。
她又不是姜娘,跟姑娘才多少时日。
嘉语从前也没有这个耐心解释——她唯一一次的耐心就用在薄荷身上。虽然薄荷之后确实乖觉了不少,也还是有限。远不及连翘和半夏。人天性如此,如果没有大的变故,很难有翻天覆地的改变。愚钝如她,即便经历过生死这样的变故,还不是好了伤疤就忘了从前的痛。但是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这一个可靠的人了。
因说道:“周将军是答应帮我报仇,但是我总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值得帮。信都是我去过的地方,你不要怕,出去走走,好过坐困愁城。”她尽量轻描淡写,与其说是安抚半夏,不如说是安抚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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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在梦里逆着暮色前行。洛阳城外郁郁的草木,她听到风声,听到箭声。她使劲催促胯?下的马,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急于奔赴——像是急于奔赴生与死的界限。
近了,越来越近了。是林立的营帐,一顶挨着一顶,错落有致。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知道不能应。
不能出声,一出声梦就会醒来,醒来就迟了!
她纵马入军营,没有人拦她,也许是没有人拦得住她,梦里她只是一个魂灵,所以才轻而易举,纵马如飞。
“你——”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心里一喜,总算——
总算来得不是太迟。
她下马冲了进去。这瞬息的延误,人已经扑倒在毡毯上,黏稠的血在毡毯上蔓延。被染红的便衣。他紧紧抱住那个残缺的头颅,像抱住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却抬起了头。
她跌倒在他面前,她伸手去,她的手穿过他的胸膛。她张嘴,她没有发出声音,这时候谁也出不了声。但是她确信他看到了她,他看到了她的眼泪,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不是在梦里,他一定会和她说:“三儿不哭。”
但是这一次,他说的是“昭熙”。
“去找昭熙。”
“阿爷!”她哭出声来。
“姑娘、姑娘!姑娘醒醒!”半夏的声音。
嘉语知道自己回来了。她勉强应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半夏说道:“外面起火了。”起火,两个字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嘉语彻底清醒过来,侧耳听时,兵戈交击声隐隐,弓弦、马蹄声不绝,间或有金鼓号角。
“有人夜袭。”嘉语坐起。
半夏起身去点灯,嘉语制止了她:“不急。”夜袭都是趁黑,趁乱。如今形势不明,帐中点灯,岂不是引人来攻?而且她的营帐距离周乐的中军大营不会太远,除非是内乱,或者已经到山穷水尽,没理由会摸到这里来。
她家姑娘怎么就一点都不慌呢。半夏心里嘀咕,回头来服侍她穿衣,忽听得外头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姑——”才出声就被捂住嘴。
黑夜里只剩下呼吸。半夏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有人摸到这里来了,菩萨保佑,那人可千万、千万莫要进来。
像是菩萨听到了她的心声,那脚步在帐外停了片刻,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或者是犹豫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但是片刻之后,风卷着星光——不、不是星光,是火折子的亮光在帐中亮起,瞬间被照亮的主婢二人。
“娄娘子。”她听见她家姑娘的声音,还是镇定的。
听到来的是位小娘子,半夏也不抖了,定睛看去。帐门已经放下,火光莹莹,照见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眉目秀致,肤色微黑,乌鸦鸦一头发。一袭暗红色袍子中,眼睛里发着亮。
半夏打量娄晚君,娄晚君打量嘉语。虽然两名女子年岁相当,还是轻而易举能辨认出谁是公主,谁是婢子。
她像是才醒,没有梳妆,头发散披在肩头,身体裹在薄衾中,面色略有些苍白,衬得眉目极黑,黑得像是夜色沉沉里坠着一滴夜露。她看不明白其中的情绪,但是很明显不是畏惧,或者惊慌。
她知道她。
她们没有见过面,她能一口叫破她的名字,是周郎与她提过,还是、还是就如贺兰氏所说,她是有记忆的人?
那她会恨她吧,就如她恨她一样?
火折子一闪就灭了,帐中重又陷入到黑暗中。娄晚君再打燃了它,说道:“是华阳公主吗?有人袭营。”
嘉语“嗯”了一声,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守兵都派出去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娄晚君说。
华阳公主夜沉沉的眼珠子动了一动,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没有。似动非动之间,宛然眸光潋滟。
原来华阳公主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周郎见了她就什么都不要了。娄晚君心里略略有些挫败,又想: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即便是落难,也不过是从宋王手里落到周郎手里,吃过什么苦头,知道什么。
但是华阳公主没有开口,却是边上婢子问:“是周将军让娘子来接我家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