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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昂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信,就放在几案上,她大大方方地说:“周将军来信,说我妹妹有消息了。”
周昂没见过始平王府的六娘子,听说既美且慧——要没见过华阳兴许他就信了。不过这会儿,他下意识觉得,既然华阳能养成这么个土匪性子,她妹子也不会强到哪里去。一个爹生的么。
因干咳了一声:“我听说李娘子——”
“我也听说了。”嘉语道,“我之前在李家与李娘子打过照面,如今不方便见她。让半夏去了。”
周昂“哦”了一声。华阳公主这话说得,就好像她不是始作俑者似的。当然他也知道她手里就二十人。他的手下是他的手下,归拢上来的消息怎么看都像是意外。她使得动她那几个婢子,可使不动李琇半夜三更去崔九的房间。
“府君的心腹,我让底下人看起来了,”嘉语又道,“怎么处置,还要看周五郎君的意思。”
周昂道:“公主处置得当。”
自当如此,没有收尾之前,消息万万不能走漏。崔李两家要反目,是崔李两家的事。他务必把事情推卸得干净——不想他哥找他麻烦的话。又问:“小石头……我听说小石头连夜就走了,他可与公主说了什么?”
“他说让周五郎君等他两日,他把凶手带回来。”嘉语说。
周昂:……
也就是说,李家已经想好了怎么交代。
倒是给他省事。
周昂愣了愣,要手边有酒,他这时候想喝一点。最终只吐了口气,说道:“会出这样的事,真让人意想不到。”他也无法确定这件事里到底有没有华阳插手,插手有多深。有和没有都不意外。
嘉语垂目道:“是李娘子没有运气。”半夏说服了她的婢子。李琇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恐惧。她的婢子选了这个说辞。正常人都会如此:这个污名,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
周昂道:“那凶手是谁,小石头可有与公主透露?”
嘉语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分量不足的人,也背不起这个罪名。”
周昂听她说得滴水不漏,心里也有一点佩服。果然这丫头就是狡猾。也不知道小石头会找个什么人过来。有分量的人,哪个有分量的人肯被背这个锅——他没嘴分辨么?这个念头过去,猛地醒悟过来。
那人当然活不到河济。
然而这也不过就是令崔李两家反目,断了李家后路。但是事后李家想起来,难道不会怨恨?还是说,李家原本的态度也模棱两可?那李家找来背锅的这个人,难道不会一并把他也拖下水吗?
这些伤脑子的事,原本都是周乾在做,如今周乾不在身边,周昂不得不亲自想了一回。越想越觉得,什么可能都有。但是三娘子把自个儿抵押在这里,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她仗的什么?她不怕她兄长鞭长莫及么?
“……他还说了什么?”周昂脱口问。
“什么?”
周昂朝案上信努了努嘴。字迹实在说不上漂亮,勉强横平竖直。他爹总说这小子胡儿气重,说真的,怀朔那么个穷乡僻壤,能认字已经不错,这小子还能写,端得天赋异禀。
嘉语笑道:“也没什么,周将军说,他精选了两万人,再过五六日就抵达河济了。”
周昂:……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丫头是只狐狸——等等!周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万人么?”他的眼睛贼亮贼亮。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长进,他在那个瞬间觉得自己腰间大刀都在摩拳擦掌,饥?渴难耐。
嘉语:……
嘉语意识到她好像料错了一件事。
意识到自己料错了事的也不止嘉语一个。李时握着刀,心口发紧。他知道这一刀下去,李家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贼船了。
华阳公主一定会把琇姐杀了崔府君的事最大程度地坐实,而琇姐百口莫辩,或者说李家百口莫辩——谁会相信这背后不是他李家的意思呢。不不不,即便他们信了这是一桩意外,是崔府君意图不轨,导致琇姐被迫杀人,李崔两家反目也是反定了。
除非杀了华阳公主,杀了她的婢子和护卫,然后保证周五、周五的人和崔府君的随从不会走漏消息,那根本就不是在河济孑然一身的他能做得到的。周家的态度始终暧昧。反正他看不出周五杀华阳公主的半点可能。
杀了他吧……他想,杀了眼前这个人,断了后路,以后同舟共济。也许祖父也这么想?然而祖父不在身边,不能替他决定。
能替他决定的就只有身边这个——华阳公主的侍卫,他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也没有逼他:“刀在郎君手里,杀与不杀,郎君可以自己决定。”
李时心里一万头肥羊飞过去:他能决定什么,从河济回信都,他一直跟着他,寸步不离,他回不得家,也没有时间去找人。他不断提醒他:“没有时间了。”是啊,崔府君已经死了。
王九郎死的时间不能和那个时间相距太久,不然无法说服崔家。
李时深吸了一口气。刀递出去,血飞溅出来。
他从前没有杀过人,至少是没有杀过这等地位的人。太原王家。圣人对王八郎宠信得无以复加。他祖父那里的消息,王八郎甚至常常夜宿禁中,与圣人同榻而眠。这已经不是人臣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