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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语道:“恐怕是洛阳来人了。”
克母之类,是她初到洛阳时候的恶名,这种没根据的话,洛阳也不人人都信的。何况后来变故迭生,洛阳人也忘了这茬。信都远在千里之外,反而翻起这笔旧账来,虽然有因势利导,也值得细思了。
嘉言气咻咻道:“污言秽语,没的糟蹋人!”
嘉语摇头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谣言飞了两三天,华阳公主也好,周家也罢,都没有出面澄清的意思。第四天段韶进城,众人都眼巴巴伸长脖子等着:他们是外人,华阳公主不见也就罢了,段韶是周乐心腹,难不成她还能硬扛着不见?
结果大失所望:华阳公主还是两个字,不见。她是公主。真要撕破脸皮也就罢了,不然这冀州地面上,还真没个人身份上压得住她。
宅子外蹲点的人说,段小将军出门来,脸色铁青,照着门外的石狮子狠狠抽了一鞭,一路纵马回营。
段韶回到营地,下午亲兵来报,说有人求见,也不递贴子,也不自报家门,只给了卷文书。那亲兵不识字,段韶接过来一看,是宁远将军的任命书。
这份见面礼可是不小。
段韶捏着任命书不说话,左右亲信也不敢多问。
亲信不比一般士兵,他们离将官近,得到的信任多,过耳的消息多,心思也多。这几日信都闹得凶,营地里人心浮动,他们嘴里不敢提,心里未尝不是惴惴。云朔乱了三年,乱象波及七州,死伤百万。有多少次是从死尸堆里挣扎出来的命,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以为到冀州能吃上口饱饭,运气好攒下几个钱,买块地,说门亲事,生几个满地乱跑的崽子,也不枉了投个人胎。谁知道——
周将军死了,他们怎么办?是留在冀州,还是走回头路?虽然他们也听说始平王世子在军中,但是始平王世子什么人且不说,始平王他们见过的,便没见过也领教过他的部将,人家可没把他们当人看。
要再像先前一样落到朝廷手里,男人发配去朔北打柔然,女人卖给凶羯为奴,就是这些军汉,也免不了打个寒战。
可是要继续反,还不是和周将军说的一样,迟早被朝廷清剿了。
想来想去都没有活路,眼睛只能盯着面无表情的段将军。段将军年纪小,话也不多,主意却是大的。在军中很得人心。
段韶摇了摇头,把任命状退了回去,也没有别的交代。
片刻,那亲兵又进帐来,说外头那人奇怪,退了东西给他也不走,反而又塞给他十卷帛纸。段韶面色有点凝重,九张空白委任状,三张荡寇将军,三张威烈将军,三张宜威将军。最后还是那张宁远将军。
意思很明白了。
是朝廷来人,毫无疑问。
段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未尝不动荡。从七品的荡寇将军,七品的威烈将军,六品的宜威将军,最后,五品的宁远将军。五品往上,封妻荫子。他这里不过两千人,这个价码不能说开得不够大。
看来这次来信都的,不是什么小人物。
段韶微叹了口气,掀帐迎了出去。时已九月,暑气未散,那人一身文士装束在烈日下,却不见急躁之色。
段韶道:“不知先生前来,段某有失远迎。”
不过是客套话,那文士也就笑一笑,说:“段将军肯屈尊来见,已经是吾辈荣幸。”
待进了帐,段韶方才问:“先生贵姓?”
“姓王。”那文士笑道:“段将军呼我王郎即可。”
段韶微欠身。之前华阳公主就说过可能是王家人。又呼亲兵上饮子瓜果。只道:“军中简陋,王郎且将就用些。”
那文士到洛阳已经有些时日,对周乐手下这些心腹不说尽知,也打听得十分详尽了。知道段韶俭朴讷言,也就不多客套,直接说道:“如今信都都传周将军已然不幸,不知道段将军有什么打算?”
段韶面上一闪而逝忿忿之色,口中却道:“先生慎言——不过是流言蜚语,如何信得?”
“这么说,段将军是不信了?”那文士也不动怒,慢悠悠问。
“自然不信!”段韶道,“我家将军何其英武,区区蟊贼,怎么动得了我家将军。也就是些无知小人以讹传讹罢了。”
那文士大笑,连连摇头道:“段将军何必自欺欺人呢?”
段韶冷冷看住他,直到他收了笑,方才说道:“先生何故发笑?”
那文士心中甚恼:他总不好厚着脸皮再说一次“我就是笑你自欺欺人”吧。取了案上一枚瓜果,入口生津,停了片刻,忽道:“我看段将军也是良家子出身,从军之前,大约也穿过绫罗绸缎。”
——段韶的底细他自然是打听过的,段家虽然眼前不怎么样,祖上也出过仕,做过官,虽然在他太原王家看来,那等芝麻浊官,不值得一做。
段韶只管微笑,他从前过的当然是小少爷的生活,但是富而不贵,哪里敢在王家人面前夸耀根基。
“……段郎以为,是绫罗贴身呢,还是布衣贴身?”
段韶笑道:“段某命贱,好戎装。”
那文士被他噎了一下,这回却不恼了,只道:“段将军却是忠心,可惜了。”
段韶知道是戏肉来了,他这里姿态也摆够了,也就不以为甚,顺着王某人的话说道:“先生是有所不知,周将军待我,对外虽称上下,实如骨肉至亲。如今他受了伤,我心里只有急,并无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