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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士道:“我说的可惜却不是段将军。”
段韶这回不响了。
洛阳高门之中,尚且禁不住克母这样的流言,何况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底层军汉,也就是还有个公主的头衔、皇家威严压着,不然军营里的非议,多难听的话都有。
“段将军可曾去过洛阳?”
段韶摇头:“京中繁华,段某无福。”
“那将军可曾见过宋王殿下?”
这话周乐军中上下是统一了口径的,登时就应道:“什么宋王?”
那文士心里攥了一大口血,只得说道:“周将军掩耳盗铃了,便没有宋王,就能否认华阳公主有过驸马吗?”
段韶又是不响。
“不瞒段将军,从前公主在洛阳时候,王某不才,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段韶凝神看他。
那文士笑道:“……还是早先跟从圣人西山狩猎时候。段将军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与将军绕弯子,从来男子喜欢美妇人,其实妇人心中,未尝不喜美少年。周将军固然英武,可能与宋王相比?”
段韶不语,只面上微微变色。
“我知道段将军爱兵如子,”其实在王政看来,爱兵如子不一定,对手下人笼络还是到位的,五品的宁远将军打动不了他,再加上九张空白委任状,他就迎出帐了,“可惜了周将军为美色所惑,却拿了自家儿郎的命,去拼一个驸马——其实始平王为宋王所杀,公主舍不得怪罪宋王,却把账算到圣人头上。”
段韶不为所动,只道:“周将军所谋,非我等能问。”
“我听说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王政起身道,“既然段将军这么说,王某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告辞!”
段韶知道他不过是装模作样,一动不动,就含笑看他起身,急走几步,然后渐渐缓下来,停在帐门处,说道:“段将军当真不担心周将军安危吗?”
段韶道:“自然担心,不过有公主照料,想必不会有差池。”
王政从前见过周乐,还从他手里买过酒水熟食,当时只觉得此人豪爽健谈,哪里料得到他手下这般奸猾无赖,合着这半天的话都白说了,竟不得不自己找个台阶下,冷笑道:“将军脸公主的面都见不到,就这么信她会悉心照料周将军?”
段韶慢悠悠道:“不然呢?先生说来倒是头头是道,怎么不自己去见公主?”
王政心道我去见华阳公主做什么,人马又不在她手里,六镇降军还能信服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只道:“并非我不去见公主——”一句话未了,已经觑见段韶目中笑意,一跺脚说道:“段将军就不担心周将军有话要交代吗?”
段韶道:“如果周将军有话要交代,公主自然会见我。”
“不是见世子?”王政冷笑。
他是元祎修心腹,自然知道昭熙不在自己手里,死活虽然不知,但是既然周乐宣称昭熙在他军中,不妨顺着这个话挑拨——他和周乾是同一个想法:除了始平王世子,天下间谁能从萧阮帐下带走华阳公主?
段韶又不响了。
王政接着说道:“公主我迟早是要去见的,不过恕我直言,我去见公主的时候,恐怕就没段将军选择的余地了。”
段韶皱眉:“先生这个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王政也不答,只笑了一笑。始平王已经没了,就算始平王世子还活着,如今元昭叙和绍宗俱已归顺,他光杆司令一个,也不怕翻出天去,所以出京时候,元祎修是吩咐了弄死华阳公主,别让她进京——进京就不好办了。
这个主意其实他不赞成。自古皇家同室操戈,男人大可以斩草除根,女人一向是要留着的,和亲也好,赏人也罢,能用到的地方多了。
如今周乐死了,华阳公主没死,岂非天赐?
江南传来的消息,萧阮进展不错,虽然他另娶了,留着华阳公主,也是张牌,烧不起他后院的火,恶心恶心他也是好的。
他找段韶,因为他是周乐心腹。拿下段韶,只要他张嘴,河济两万人就是囊中之物。六镇降军有战斗力的也就只有这两万人而已。其余老弱病残就地安置,编户齐民,冀州就算是平了,连带云朔之乱。
这是不世之功啊。
待冀州平了,他再追究他兄弟之死,也算是不负圣人。
如果段韶这里说不通,少不得另打主意——他要给周乐尽忠,底下多的是人想要上位;就算这六镇降军真被周乐整得铁板一块,也就是一群不晓事的军汉,市恩,示威,恩威并施,他不信拿不下。
王政这里主意打得好,冷不丁段韶问:“先生此来,是想拿下六镇降军吗?”
王政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何故把窗纸戳穿,只道:“段将军应该相信,如果周将军尚在,我一介书生,是拿不下六镇降军的。”
段韶摇头:“那也未必。”这货能自称一介书生,他心里甚堵,“六镇降军不过求一口饭吃,求一条活命,周将军能拿得下,王先生自然也拿得下。”
王政心中警铃大作,也不说话,只直直看住段韶。这小家伙今年不知道满了十五没有。这话是周乐平日里交代呢,还是——脑子在“华阳公主”四个字上转了一转。他正始五年年末在西山猎虎见过嘉语姐妹,当时得嘉语礼遇,然而事易时移,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