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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先喝点水?”那人问。
明月点了点头,那人递过来一只水囊,温水入喉,声音里的逼仄感也缓解了许多。她想了一会儿:“阿舍说要见过大将军才给她解药。”
“那李贵嫔——”
“李贵嫔说,要不就先给解药,要不就一拍两散,她去找鬼面将军,把事情招供了……”
封陇心道怪不得——双方是撕破了面皮……等等,如果那人的目标是大将军,那么即便李贵嫔索要解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阿舍反应为何如此过激?杀了李贵嫔,他哪里还有机会,别说见大将军的机会了。
除非——
除非他一开始想要杀的就不是大将军!封陇一激灵,脱口问:“阿舍怎么说?”
“阿舍说,他就知道李贵嫔、李贵嫔……信不得。”明月把“水性杨花”四个字吞掉了,她没有办法理解那个宫人当时何以如此咬牙切齿,乃至于歇斯底里,她把恨意表露得如此露骨,“然后从靴子里摸出刀……”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李贵嫔……她万万想不到李贵嫔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方才她还在这里,活色生香,言笑晏晏,然后突然,很突然,一抹血色,突然睁大的眼睛,她捂住喉咙,血从指缝里漫出来。
喉咙里咕咕作响,她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什么都抓不住,她惊骇地往后退、退……几乎踉跄摔倒。
她说的话,她也没有听清楚,那些含混的声调,从喉间的伤口漏掉了音节。
李贵嫔死了,她想,她反反复复地想着这几个字,她死了。她想起她去见她的那个清晨,秋天的阳光,她光洁的面容和美丽的眼睛,窗外竹影,有风过去,她笑吟吟地说:“很久不见了,二十五娘。”
她记得她。她像是记得宫里每一个人,她凭借她的聪明和机警,一次一次地死里逃生,但是这一次,她没有逃得过。
那样粗暴的一刀,在她颀长的颈项上,阳光曾经照拂过的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
“……她死了。”她怔怔地说。
那个男子一直安静地听她说,到这会儿,屋里再没有声息,方才微舒了口气,说道:“……已经过去了。”
“她死了。”明月再说了一次。李贵嫔是个很精明的人,她知道她是吞了元祎修给的毒?药,但是她到最后也不知道,李贵嫔出城,到底是为了给元祎修做间,还是真的想要投奔李愔。她看不透她。
她记得她与她说过她从前跟着父亲在并州,说并州的草原与河流,她觉得她是想念那里,但是她同样热衷于洛阳的繁华。
而最后,她死在了司州城外,一顶不甚华丽的帐篷里。
“娘子……娘子节哀。”那男子低声道。
明月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隔着手巾,她还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第311章 夜来如梦
元祎炬次日早上得到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来好好想一想发生了什么事。
明月——明月竟然跟着李贵嫔下了城墙!
那还是他妹妹吗?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李贵嫔带着明月,还有那个叫阿舍的寺人来到司州,说出来的计划形同天方夜谭,要不是有圣人密旨,阿舍又是圣人身边得用的,他几乎要以为是李贵嫔矫诏。
李贵嫔假装投亲——她一个深宫妃子,带了阿舍这样一个自小养在王府里的寺人,劫持明月是不难,但是没有天子点头,不经驿站,他们能够不迷路、不出事走到司州,这特么得是有神迹。
周乐与李愔也不是傻子,哪里能不提防。要李愔在也就罢了,或许他们兄妹感情好,但是李愔一向是给周乐镇守后方,他不在这里,周乐哪里这么容易见到。就算见到,身边又怎么能没有亲兵?
如此,哪里来下手的机会?
退一万步让他得手,李贵嫔和明月弱女子两个怎么脱身?他是命贱不要,李贵嫔光棍一条,明月可是他妹子!
阿舍说圣人自有安排。李贵嫔和明月信这种鬼话,他是不信的。
因让他们一行人且候着,打算着给圣人快马上书,恳求收回成命。谁想明月来见他,却是劝他献城。
“阿兄何必为汝阳县公卖命。”她这样说。
元祎炬:……
“他从前是汝阳县公不错,但是如今他进了德阳殿,他是天子,我身为宗室,给天子卖命,有哪里不对?”
明月道:“他不是好人。”
听听,这哪里来的孩子话,自古帝王,有好人吗?好人坐不上那个位置,坐上了也不稳。从前明月是懂的,怎么这会儿反而不懂了?这几年她在宫里,就光长了年岁,见识反而退回去了吗!
“他不是好人,难道这外头造反的反而是好人了?”他怒气冲冲地问。
明月低头想了一会儿:“十三兄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如今兵临城下,四方无援,阿兄守也守不久。无论那个位置上坐的是十三兄还是十九兄,对阿兄没有什么区别——兴许十三兄还更好一点。”
元祎炬气得发抖:“妇人之见!”
怎么会没有区别!
她知道什么!
要人人都这么以为,谁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住?三天两头的来个宗室大旗一竖,声称自个儿才是正朔,这天下还要不要了!
他承认始平王死得可惜,但是不冤:他当初兵临城下,是怀了什么好意?说到底还不是想争一争。既然是想要那个位置,就该知道,成王败寇,生死无尤。他爹当初不就这样吗?不管为了什么,造反就是造反,他们兄妹那些年忍气吞声的,不也都过来了,怎么就他们能忍,元昭熙兄妹就不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