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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坐上那个位置是有运气,他从前也不服气,同是高祖子孙,怎么他坐得他就坐不得?但是如今他坐稳了,那就是天命!既是天命,余人就该熄了心思。
再说了,谁说四方无援?如今司州与外头不通音讯,没准有哪支军正日夜兼程,往这边赶来呢?虎牢关南连嵩岳,北临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又背靠洛阳,粮草充足,莫说是围上两个月,就是围上两年,也未必破得了。
城外那些七拼八凑起来的贼匪,能撑得过两年?
明月抬头来,目光有些发怔。那目光他看了也难受,他是从来舍不得说这个妹子一句重话的。正待要软和说上几句,明月却忽然尖声道:“阿兄不就是怕了十三兄么?阿兄不就是当初见死不救,落井下石,怕十三兄进了洛阳城,与阿兄清算前账么?汝阳县公什么东西,他敢在德阳殿里乱?伦!阿兄无非就是前儿闲置,今儿人给了三瓜俩枣,便当是个恩人了——当初谁带我进的宫,谁在太后面前提到阿兄,谁与阿兄整治羽林卫,后来又是谁举荐阿兄带兵出征?阿兄自己不济事,倒怪人——”
元祎炬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放肆!”
谁教她的这些话!
在她眼里,她阿兄就这么个忘恩负义、鼠目寸光的小人吗!她这几年窝在深宫里,成日就惦记着几百年前那点子小恩小惠。他们是宗室,牒谱上有名的宗室!便吃了些苦头,该有的迟早会有,哪里就轮到谁来居功了!
也怪他,没早早将她接出来,让人蛊惑了去。
“来人!”元祎炬也不看她,直接吩咐道,“带娘子下去,好生看管。”
过了一夜,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不管怎样,明月还小,慢慢儿与她说她总能明白过来。从前始平王妃也好,华阳姐妹也罢,是对她不错,但是说到底,那不过举手之劳,不碍他们什么,真到碍事的时候——十三郎不就把他支了去云朔战场么?
怪他不济事,那哪里是他济事不济事的问题,她倒是好好想想,有宜阳王这么个猪队友,就是始平王上,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想好这些话,又特意叫厨下糟了明月爱吃的糖蟹,谁想门打开,空无一人。找了人来问,却是李贵嫔仗着圣旨,把人带了出去。再追查到城墙上,才知道昨儿中午那一行三人就进了周营。
他心里是想把李贵嫔这个祸害千刀万剐,然而如今当务之急是把明月弄回来,要周乐那起子坏了良心的东西真绑了明月来城下叫阵,他这个城门是开呢,还是不开?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到底见了周乐没有。
之前李贵嫔言之凿凿,说周军中有内应——尼玛都这时候了,是人是鬼倒是现个身啊。
元祎炬的心像是在油锅上煎,一时是懊悔昨儿不该冲动打了明月,一时又恼恨昭熙兄妹到底给他这个妹子吃了什么迷魂药,一时又指着他们真有这个运气,刺杀了周乐,司州之围不解自解。
左右都劝他下城墙,在这里就是个活靶子,别周大将军没行刺成功,自个儿主帅反而让人一箭端了。
被他踹了一脚。
待要出城一战,又怕得不偿失。如今束手无策,瞧着下面轮番射上来的箭羽,以及不断冒头,又不断被砍下去的将士,心里不住想道:如果他们是得了明月,想要以她为人质,这会儿也该推出来了。
没有,那就是没有得到——或者是出了别的什么意外。或者是真如李贵嫔所言,周军中有内应,或者是——
无数个或者长了翅膀,在他心里头盘旋。
守在城墙上,连午饭、晚饭也都就地取用了,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吃到嘴里并没有什么味道。心里总是想起从前,他和明月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他是不该——但是他好端端的妹子,怎么就学了顶撞他?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不该贞静自守,有个小娘子的样子么。她还没出阁呢,待要是出了阁,对她的夫婿这么说话,又哪里是一巴掌能完事的。
五娘就没有这么和他说过话。她还是将门出身。也许他当时应该把明月接出宫来,让五娘教养。
宫里——姚太后那么个德性,倒把他妹子教歪了。始平王妃是姚太后的妹子,又能是什么好人了。
天慢慢就黑下去,又一天结束。
天光走得飞快,底下攻城来了一轮又一轮。有时候歇战休整。元祎炬抓紧时间,带兵出城杀了一阵,多少捞了些便宜,不敢决战,又退了回来。对方还是没有把明月推出来,不知道她如今人在哪里。
——他当然不会知道,为了向李愔交代清楚李贵嫔的死因,周乐已经命封陇护送明月赶赴邺城。
明月也是头一次离开洛阳这么远,无休止的赶路。身边侍婢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敷眼睛,三两天之后,红肿和酸痛渐渐退了去。往回看,司州城早没了影子,她这时候开始懊悔,她就这么一走了之,哥哥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她不是小孩儿,赌气时候觉得他活该担心,谁叫他打她,但是气头过去了,又想起兄长的好,她原也不该说那些话,戳他的痛处。他们没有父母教导,一向都走得小心翼翼,他阿兄训兵打仗是不如始平王世子,那有什么稀奇,世子背后有始平王,他们兄妹背后有什么,空空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