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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肯依,李愔便叹气道:“当初洛阳城破,总是祖郎救了公主,给公主一个容身之地。”
    嘉言道:“他便当真坑了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表姐——”姚佳怡却是他的妻子!
    李愔心里苦笑,这位姑奶奶显然并不清楚元祎修是怎么个人,也得亏祖望之那点子糊涂心思没有实行,不然他就是有一百条命,如今也救不下来了。又唏嘘姚氏对这个表妹是当真好,自顾不暇,却还要护着她。
    这时候不得不打起精神与她说:“……后来伪帝在朝,祖二郎能藏匿公主半年之久,便不说功劳,苦劳也是有的,这是其二;当时形势已经不好,镇国公全家被问罪,姚娘子郁结于心,以至于产后血崩,这并非祖二郎的过错——祖家不过商户,如何能对抗得了朝廷?这是其三。”
    这话里有事实,也有避重就轻。
    以姚佳怡当时情况,祖家必不能善待她——如果祖家肯善待姚佳怡,当时就不会出卖她了。这其中道理,她不信李愔不懂:“……所以,表姐过世之后,他就一口薄棺材打发了她吗!”
    李愔沉默了一会儿,说:“生前可问,死后不论。”
    换别人说这个话,嘉言早一杯水泼上去了,但是李愔不一样,他是经历过灭门的人。然而她心里怨愤,哪里肯轻易罢手。对峙良久,有人推门进来,说道:“祖某人在这里,公主就不要为难李尚书了。”他对李愔长揖:“十二郎回护之心,二郎心领。”
    李愔只管看住她:“我知道公主是个可以说道理的人。”
    嘉言握住剑柄,李愔拦在她面前,最后她垂眸看着剑,说:“他总得给出点什么,让我和表姐有个交代!”
    祖望之给了一双眼睛,血淋淋摆在托盘里,他说:“是我识势不明,辜负了娘子。”
    嘉言去姚佳怡坟上给她烧纸,大车大马大屋子烧了不少,还有她喜欢的首饰、衣裳,她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想起当初姚佳怡出阁,祖望之上门,她拉着她在屏风后偷偷儿看他。
    那时候她为表姐终于能够忘掉皇帝哥哥高兴。她以为那个在伊水边上言笑晏晏的少年,会是她的良人。
    他们也恩爱过,而最终不过如此。
    天慢慢就灰了,灰色的风搅着黑色的灰,她怀念她们年少的时光。她愿她来生,有好的运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觉身后有人。已经来了很久了。“我来向公主辞行。”段韶说,他要随周乐出战夏州,“我听说公主往城外来了。”辞行不过是个借口,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她伤心。
    “这是安定郡君吗?”他问。
    嘉言点头,他便拈一炷香给她敬上。
    “阿兄说祖家子罪不至死。”她心里仍然难过,就算是这样,难道当初陈许该死?她知道如今兄长是天子,讲究法度,不同于从前。然而知道是一回事,难过是另外一回事。
    段韶道:“圣人有圣人的难处。”
    她疲倦地道:“如果死的是我,他也会有难处吗!”
    段韶叹了口气:“公主自然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段韶看了看她,并不说话。
    “你说啊!”她咄咄逼人,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她知道这个人会容她无理取闹。
    “公主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他柔声道,“公主该是一早就知道,人和人不一样。”
    是,人和人不一样,她有死里逃生的兄长,有疼她如珍宝的母亲和姐姐,如果她死在这里,会有人给她报仇。
    ……
    “醒醒,醒醒……”独孤如愿的声音,“不能睡!”
    她知道不能睡,但是她困极了。她是九月初过来的边镇,被母亲催逼得没了法子。边镇上有多枯燥,她从独孤如愿看见她的表情上就看到了,亏他还一本正经说:“这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如果他能藏起脸上的笑容,兴许她能信他这个话。
    说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他拨了兵让她领,秋天里马肥蹄轻,天高水长。起初不过上山打猎,下水捞鱼,到后来手痒,领人偷袭柔然,拿下沙洲——这件事引来了柔然人的报复。
    他们设下陷阱,将她引到这处山谷,再以她为诱饵,引来独孤如愿。至此弹尽粮绝。她心里很后悔,不该小看柔然人,他持守势是对的——他久在边镇,对于形势当然比她清楚。
    要不是前几日下了雪,恐怕都熬不到这时候。
    “……是我连累了你。”她说,她觉得这个话没有形成声音,因为她没了力气。
    “你不要睡……”独孤如愿没有听到她的话,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是越来越阴沉了,援兵到这时候都没有来,恐怕是派出去求援的将士没能活着进关,粮草已尽,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抱住嘉言,只觉得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轻,她原本就极轻了,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无论如何。她该活到很老很老,在繁丽的公主府里,有温暖的火和丰盛的食物,有很多人陪着她,而不是在这里。
    “我往西去看看——”西边没有合围,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往西就是死路一条。但是既然没有了生路,就是死路,他也要试一试的。
    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嘉言没有作声,但是她还听得见。她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她不知道这个动作能不能为他所察觉,不管他去哪里,他都须得带上她,如果是死路,就一起死好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