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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去。”他原本想要喝出来,他的目光出卖了他。
    她只是摇头。她心平气和地抱住他,她说:“我不走。”他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那真是太讽刺了,竟然会有一日,他虚弱到连她的手都挣不脱。也许是她抱得太紧。
    “会死的。”他颤声道。
    “我不知道会不会。”她说,“我顾不得了。”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不肯走。她是来陪他,最后的日子。这毫无意义,他冷酷地想。他知道她来了,他还能见到她,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他不想她陪他死。
    “你还年轻……”他低声说。
    不止是年轻,一个人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美貌,权势,健康。她还能活很久,就算没有他,她也应该还能活很久,品尝美味的食物,穿好看的衣裳,享受人所能享受的一切。
    就算他得不到,他也不想她放弃。
    “我不是想要放弃,我只是不想你放弃。”她抚摸他的面容,他耗了太多时间在追赶她的进程上,总没有多少时候坐下来听一场春雨,等一夜初雪,“我们应该还有很多很好的日子,饮酒,作乐,生很多孩儿,你操心给他们取什么名字,操心他们淘气不听话……”
    她从前是没有想过;从前要了孩儿她也养不住,她没那个心思;之后重来,他们成亲时日尚短,太短了。她听说如果人有念想,或者就能活下去。虽然听起来这样渺茫,但是渺茫也是个指望。
    周乐眼睁睁看着她眼圈又红了。
    她还指着人能胜天,他心酸地想,他能有今日,他能娶到她,就已经是逆天。也许天和龙一样,都有逆鳞,他逆了一次,不能再逆第二次。
    待周乐昏睡过去,嘉语才出帐来见谢冉。谢冉先头听彭飞说华阳公主来了,他还不信,待真见了人,方才不得不信了。他给她行礼,而后请罪,嘉语摆手道:“治罪是皇兄的事,此间事了,你回京吧。”
    谢冉道:“我听说大将军——”
    “我和大将军的事,就不必你们多话了。”嘉语打断他。她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天底下能管到她的人都在洛阳,眼前这些人,也就能与她啰嗦几句罢了。
    “可是——”
    “我给皇兄写了信,要有个万一,皇兄会知道是我的意思,不会降罪于你们。”
    “公主!”帐中人一时都惊而失色:这位分明是打算好了不活了!
    “公主答应过我不寻死!”周琛叫道。
    “我没有寻死,我也不想死。”嘉语看了他一眼,“谢将军领军回京,连二郎一起带回去吧,还有彭将军。长安新败,暂时无力再来,留了大将军与段将军在此守城便可。”
    如今这里以她位份最尊,她发话,这几人不敢不应。
    须臾,都退了出去。
    段韶落在后头,待他们几人都走了,又折回来。嘉语看住他,他垂手道:“军中大夫说——”
    “还有多久?”她能问得这样镇定,段韶心里一酸:“就这两天了。”军中已经在备后事,寿衣,遗像,棺椁。全军的孝衣。之先被周昂发现,还与他吵了一架,直接拔了刀。他于是知道,这个怎么都不信周乐染了瘟疫的“五舅公”其实是不能够接受这个现实。
    嘉语沉默了片刻:“他卧床……有多久了?”
    “三十七天。”
    “我想……带他出去走走。”
    段韶想了想,说:“我去安排。”周乐如今莫说是走,就是坐起来都费劲。需要专门的工具。
    嘉语点了点头:“去吧。”
    段韶走开几步,又停下来,说道:“公主……自己多保重。”
    这回嘉语没有应声。
    段韶站了一会儿,只得去了。
    嘉语坐在那里,心里空空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还应该与周琛见上一面,他该是有话要吩咐他的;她该带他去哪里走走;她想起她从前的那个梦,从前他死的时候,日为之蚀。
    ……
    周琛与彭飞先后进来见过周乐,隔了帘幕,大多数时候都是嘉语替他发声。末了段韶推周昂进去,周昂不肯,两人在帐外扭打起来。最后嘉语不得不出面相召,周乐道:“我不在了,五叔凡事多问二叔。”
    周昂瓮声瓮气地道:“要你管!”
    周乐但笑:“日后我便是想管,也管不到了。”
    周昂摔门出去了。
    周乐乏力,略歇了片刻,又传唤段韶,因说道:“阿韶沉稳,我一向放心。我见不到阿昭了,二娘的事,你替我和他赔罪。”
    段韶出不了声,只默默流泪。他们从相遇到如今,也有五个年头了。他一个黄口稚儿,得他看重,方有今日,虽托名干亲,实情逾骨肉。又怕被他看出来,便只垂着头,低低应了声。
    周乐交代完,又昏睡过去。
    他再醒来的时候,觉得天光亮得刺眼。他许久没有见过这么亮的光了。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呢喃道:“三娘?”
    有人抓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有风。”他说。风从他面上拂过去,清新。他很久没有出过帐了,便是行军,也被帐幕裹得严严实实。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见高大的树枝直冲苍穹,像剑。天蓝得叫人眼盲。
    “这是哪里?”
    “凤凰山。”嘉语扶他靠树干坐着。他如今身体轻得很,她虽然搬他不动,扶起来却不费什么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