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页
“我不做首辅,但我可以让任何人做首辅。我不做帝王,亦能推任何人为帝王。”
陈颉脸上噙着浅浅的笑,似暗似伤,怅然若失。“昨夜夜里咳嗽,肺都要咳出来了。长安给我端来药汁和热茶,我却恍然想到九岁落水被救时,你从厨房偷姜出来,蹲在马概后给我熬姜汤。”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介怀我是你弟弟。我得到再多的权势也得不到你……这些年你都不肯好好见我。”
陈妤被弟弟陈颉说的愧疚,张口想要说什么,陈年过往的红被翻浪又浮现在眼前,热情滚烫的缠绵旋旎仍历历在目。
陈妤一言不发。
陈颉温目眸光微闪,隐有泪光闪烁。他噙笑道:“我知我时日不长。有些话我实在不吐不快。旁人不知,妤儿你该知道我对陈家没有任何感情。”
“……陈妤,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成为你弟弟。”他表情阴鸷,浓郁的化不开的绝望,他一字一句道:“但我知道,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是!老天爷可以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为什么偏偏是你弟弟。”
陈颉空手捏碎茶碗,手掌盖满茶叶和玻璃碎瓷,溅了一手谁。“我做错了什么,我要成为你弟弟,我分明不是。”
陈妤低吼道:“你这分明是在胡搅蛮缠。你我骨肉血亲,岂能是你不想就不想的。”
“胡搅蛮缠,是吗?”陈颉嗤笑一声,话兴已尽,淡淡站起来道:“陈妤,涿州陈家要倒了。但这是件好事,我给太子留了位东宫辅臣,你会如愿以偿的,韩霐也会成功继位的。”
他一顿,转身笑道:“你看,我就是这么残忍。连自己妻儿父母都舍得算计进去。”
唯独,舍不得算计你陈妤。他看着陈妤的眼睛,没有说出这句。纵然陈颉有一万种的手段计谋,可以设计陈妤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可陈颉就是不忍心,舍不得。
“许是,我这一生合该要来成就你。”
*
不知捂了多久,霍骄终于有了知觉。瑟瑟发抖的往霍承纲怀里贴,她意识模糊,霍承纲熟悉的气息让她安心又信赖。渐渐把自己团成个蛋,手贴在霍承纲胸膛,冰凉的双脚蹬在霍承纲大腿上汲取暖意。
迷迷糊糊的霍骄,几次都无意识的蹬到小承纲。霍承纲吃痛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心底也没有旋念和猗念。
大夫进门,霍承纲小心的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从胸膛拔下温凉细软的手递给大夫,霍骄冷的直缩。霍承纲只好握住她的手腕给大夫诊脉。
大夫年过五旬,扫了眼玉白细嫩的的手臂上交错的淡淡疤痕。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下手。
霍骄身上白,为了进东宫身上显眼的疤缔肉痕都用刮骨药去了,胳膊上交错的纹路平日很淡,看不出什么。自打霍骄背叛鲁王楚王后,那些隐藏的伤痕深处的颜色又重新浮现出来。
平日里还好,一冷一热从太湖冰水里捞出的霍骄。再也掩藏不住身份的秘密。
霍承纲也看到霍骄身上的伤,心痛的垂下眼睫毛。淡淡吩咐大夫:“诊脉吧。”
大夫动作不自觉轻柔起来,细细切脉,讶然道:“这名女子已有两个月身孕,只是滑胎迹象严重……”
“有多严重?”
霍承纲手上不自觉用力,捏痛了霍骄。她迷迷茫茫睁开眼睛,先是看见宫中常见的墨绿色床帐,灯火莹莹匆匆下,照亮霍承纲冷硬的下颚弧线。
“……须得长期卧床休养,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不得疏忽大意,否则胎儿难保。”
胎,胎儿?
她的孩子。
霍骄蓦地惊醒,记忆全部回归,想起冰冷太湖下的绝望,小腹绞痛。她迟滞的把手放在肚子上,心情复杂,眼底淡淡没有一丝欢喜。
胸膛的手一离开,霍承纲就立即回头,倾身问她:“你醒了。骄骄,冷不冷?饿不饿,还有哪里不舒服。乖,告诉我。慢慢说,别着急。”
外面是大夫离开的脚步声,霍骄摇了摇头,躺在霍承纲的怀里不说话。一肚子问题不知从何问起,比如太子皇后楚王。一肚子话不知如何说起,比如将来、孩子……
霍骄低下头,不是每个人都配为人父母的。
她很怕做一个母亲。
不单单是因为小时候的事。以前不觉得,如今真的有了孩子,知道它将来会降生。霍骄开始害怕,担心孩子会因为她的过往嫌弃她,恶心她,认为母亲是它人生里的一段耻辱。
霍骄能接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不屑和辱骂。——甚至是来自霍承纲的看不起。
虽然霍先生不会,甚至从没有这么做过。
但这不是她不怕霍承纲看不起的原因,而是她能坦然接受这个世界上一切对她过往的评判。
除了,她的孩子。
霍骄不想自己孩子将来长大,一想起自己的母亲就觉得耻辱。这些痕迹她抹不掉,永永远远的抹不掉。
可是,要怎么张口呢。怎么告诉她的霍先生……她不想生这个孩子。
霍骄思来想去,含泪抬头道:“霍先生,你找个大家闺秀成亲吧,好不好?”
霍承纲脸色瞬间冰冷下来,霍骄仍在掉眼泪,软弱又捂住,啜泣道:“你找个名门闺秀好好替你生儿育女,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好好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