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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长得慢,这个年岁身量未成,那人比他高出一截,屈膝蹲在他身前,一手揽着他,另一手却有些不知所措。
    陶颂不知道,一个拔剑诛邪眼都不眨的人脸上,为什么会有“不知所措”四个字。
    那人就这般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似乎思索了半天,才笨拙地安慰:“你别害怕了,真的已经没事了……”
    陶颂心道,原是被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吓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心力去照顾别人情绪,但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让旁人担心。
    于是他动了动,双手环住那人脖颈,将头埋在那人肩上。
    那人身体温热,陶颂靠上去,一腔木然之中,突然觉出一丝酸涩。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心下潜藏的巨大哀痛,这悲痛绞着他的五脏六腑同四肢百骸,仿佛要在他心底裂开。
    他拼命地压抑着这份痛苦,但方闭上眼,脑海中便是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
    他害怕,怕得发抖,心下起伏涨落的悲痛似乎要吞噬掉他的意识。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人。
    那人似乎绷紧了身体,但片刻便松了下来,一手抱着他,一手并不甚熟练地抚着他后背:“你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陶颂没有忍住,眼眶蓦然一酸。
    似乎察觉了他拼命压抑的啜泣,那人又拍了拍他:“想哭就哭,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陶颂精神一松,铺天盖地的悲痛霎时淹没了他。
    他在那人怀里哭了好久,一直哭到意识几近模糊,那人给他顺了顺气:“累了么?”
    陶颂很累。他没有力气,只能靠在那人肩上,抽抽搭搭地淌着眼泪。
    那人又拍拍他:“我带你去个别的地方?”
    “去杀了他们么?”陶颂声音嘶哑,这话方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在诗书礼乐的家族中长大,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说杀人这种话。
    那人似乎默了默。
    陶颂心下一空,又蓦然被巨大的哀痛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痛楚中,他抓住了一缕空荡荡的恨意。
    他不想被这悲痛再次钳制住,他紧紧抓着这一抹恨意,狠下心:“我求你……求你,带我去杀了他们。”
    他没有能力去杀了那些逃走的妖物,他也没有资格求这个人,但他不能只会哭。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虽然他不知道,以后还能做些什么。
    陶颂死死攥着那人衣衫,哭得一分力气都没有了,却不想松开。
    那人终于开口:“好。”
    那人将他从怀中扶出来,神色十分肃然:“但你现在杀不了什么东西。”
    陶颂定定地瞧了他许久,飘渺月色四下游荡,他低声道:“我可以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他又声音大些,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学,我想学。”
    那人神色间有些许犹豫,陶颂看得出来,那是不赞同。
    但陶颂并没有忐忑,或者什么期待。他只剩了一无所有的坦荡,若是这个人不想教他,他就去找其他师父。
    那人顿了顿,却说出了陶颂没有想到的一句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些东西。”
    陶颂有几分始料未及。
    “杀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替你,”那人瞧着他,说出后两个字,“报仇。”
    陶颂心思敏锐,即便在这个时候,也想到了江湖之中的人情往来。
    这人从此以后,便是他的恩人。
    陶颂稳着颤抖的声音:“先生大恩,我无以为报。我现在一无所有,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倾尽所有,报答今日恩德。”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好笑的意味。
    陶颂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人顿了顿,才拣了个不要紧的话:“不要叫我先生。”
    陶颂出身使然,接触过的前辈,论不着血亲的,皆习惯性称一声“先生”。
    他也不知道,江湖中人,或者仙门众人该如何称呼。
    那人只拍拍他肩膀,又拉起他的手:“你可以喊我,剑修。”
    陶颂被罩上一个小法器,那人带着他搜寻了方圆几十里山林,瞧见妖邪恶灵的影子,便拔剑斩杀。
    那剑光清冷,却带着分山开海的威仪,那人身影飘逸,诛邪之时,有如一道凛冽寒霜,直直地刺入人的眼里。
    陶颂想起诗文中的一句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原来这就是话本戏文里说的,修剑之人。
    他站在法器里,强迫自己看着那寒肃剑光与恶灵缠斗。
    这让他不住地回想起亲人惨死的情状,但他不能忘记。他怕,他恨,怕到恨到浑身颤抖,却逼自己不挪开眼。
    但他高估了自己。
    他自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样血淋淋的场景,根本受不住再看下去。
    月色逐渐偏西,陶颂终于崩溃,蜷在法器中痛哭起来。
    那个人回来了,打开法器,轻轻搂住了他。
    陶颂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但他忍不住,抱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哭得更狠了些。
    那人给他顺了顺气,这次却扯开了他。
    陶颂站在他面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人似乎摇了摇头,又缓缓道:“那些东西逃不出这方圆几十里,这里所有的妖邪,我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