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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颂哭得眼眶疼,内里死死咬住下唇,咬破了些,才终于克制住自己:“多谢剑修。”
    那人再次摇了摇头,瞧了他一会儿,才开口:“你方才说,要报答我?”
    陶颂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好是坏,也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他欠了人家的,怎么还都是应该的。
    他有些本能地畏缩,又咬了咬方才的口子,壮了壮胆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人又有些好笑,起身摸了摸他的头。
    这样亲昵的动作,陶颂心头一酸,又不知怎么,有几分放下心来。
    那人直视着他,终于说出正题:“你若是真想报答我,就答应我,以后不要心里只有恨意。”
    陶颂不料他居然会这样说。
    那人语气温和,眉宇间却端起十分的正经:“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也没想要你原谅,所以我帮你杀了那些东西,替你报了仇。”
    “我是希望,你不要再被仇恨纠缠。”
    陶颂心内坑坑洼洼的,并不抗拒他的话,却很难一时接受。
    那人握住他的手:“你方才是因为恨那些东西,才想要入道修习的。”
    陶颂直觉他做错了,这叫用心不纯持心不正,但月色下,那人眼眸清亮,他还是承认了,点了点头。
    那人抚慰般地拍拍他的手:“我们剑修拔剑,素来都是为了救人。我不希望,你日后出剑之时,心里全是恨意。这会毁了你的心性,也会毁了你一辈子。”
    “不要让仇恨去决定你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能答应我吗?”
    这人肺腑之言,这些为人做事的道理,从前只有家中师长才会与他提起。
    陶颂心中升腾起酸涩的暖意,也有些不知名的依赖,思索了片刻,轻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人又拍拍他肩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大约是无处可去了,我可以带你回云台,也修养一些时日,但不能收你做弟子。”
    陶颂家中宗族复杂,骨肉血亲到底也有算计,他这一支全数折损,他回家去,也只能寄人篱下。
    他已打定主意跟这人走,却不想听见这话。
    那人有些无奈地对他笑笑:“我上头还有师兄们,他们都没收徒弟,我没有资历。”
    陶颂今夜终于语气正常地说了一句话:“你师兄们,也像你一样厉害吗?”
    自然不是。
    他跟这人回去后,便心力不支,大病一场,直到回到云台,才恍惚间知晓,这人就是喻识。
    是他在话本戏文中听到的,那个,天下第一剑修。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此人,从好奇到后来的过分关注,从弟子间的仰慕,到云台长老们的称赞,他小心而满足地探听着有关喻识的消息。
    但他不能完全走出灭门阴影,在云台修养时,话也少得可怜,即便中途出了件意外,喻识又救了他一次,也并没怎么注意过他。
    喻识那夜救了他,当真只是举手之劳。
    陶颂在一个暖风拂栏的傍晚,想清楚这个道理时,心下第一次有了不甘心。
    他莫名其妙地不快,但他在喻识手把手教别的小弟子练剑时,很快就明白这份不快因何而起了。
    他在吃醋。
    他喜欢上了喻识。
    他想让喻识只是他一个人的。
    陶颂心思慧敏细腻,但明白自己的心意时,也已经快要被送走了。
    他大着胆子磨了喻识许诺,等他。
    他此时年岁也大了些,渐渐知道了长兄昔年口中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他和喻识不够登对。他缠着喻识与他在一起,只会让世俗目光在背后议论喻识。
    更何况,喻识是这世间数一数二好的人,他若是不够拔尖,又凭什么喜欢喻识?
    他怀揣着这些心思进了扶风,庄慎对他十分用心,时日久了些,到底将心性扳正了。昔年仇恨不再影响他之时,庄慎终于许他学剑了。
    陶颂从来没有接触过武事,他家里虽然也会出些武将,但他从小是被当做文臣教养大的。
    学剑之初,很是吃了些苦头。
    庄慎对弟子严苛,早年间练他,连哭都不许。陶颂咬牙撑着,到底进益极快,三年一次的考较,他第三次就拔得门内头筹了。
    他在扶风愈发出挑,不过一甲子的年岁,身量出挑,长相出挑,修为也出挑得很。
    但庄慎十分沉得住气,只压着他不许露面冒头,直到那日,终于允他开始修习扶风剑法的最后一式。
    陶颂心下欢喜,他明白,师父这是拿定主意,快要将他推出去了。
    他马上,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喻识了。
    他沉着心修习钻研,就在快要有所突破之时,门中突然传闻,喻识死了。
    藏书阁那样高的阶梯,他直直地就坠了下去。
    他醒来之后,哭着喊着求师父带他去云台,庄慎将他一手带大,想打想骂,却终究不忍心。
    那天夜里,陶颂在喻识的衣冠冢前,脑子里蓦然念起长兄的那句话。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那般圆满?”
    兜兜转转,这句话却还是轮到了他。
    云台正殿里纷闹喧哗,仙门百家在争执着一些事情。
    没有人真正关心已经死了的喻识,陶颂独自一人,在喻识墓前静静坐着。
    他学了那么多年剑法,他修为已那般高,他已经长了这么大,现在却还是只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