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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第15章
    压在沈则心头的疑问到底是问了出来。
    陈茗儿目光微怔,旋即别过脸,低声道:“我就想换个活法。”
    沈则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极淡:“换一个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的活法?”
    等能养活了自己,再嫁人。
    话问完,不等人回答,转身走了,边走边道:“饭吃完就回去。”
    屋里安静下来,炉中的沉香也快焚尽,烟雾缭绕淡薄。夏雨过去之后的沉闷从四面袭来,陈茗儿闭了闭眼,抬手将还未干透的发丝随意地绾起,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
    沈则没走远,人就蹲在水池边涮着笔洗。
    陈茗儿看着他,犹豫片刻,上前轻声道:“五爷,我先回去了,还有……”她声音更低,说的有气无力,“今儿真的是多亏五爷了。”
    把手中笔洗灌满水,泼掉,再灌水,再泼掉……沈则重复着这个动作,对陈茗儿的话置若罔闻。
    其实这样的他,才是陈茗儿记忆中的模样,永远黑着脸,对她爱答不理的。
    陈茗儿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自讨没趣,绕过沈则,径直出了院子。
    等到人走远了,沈则才慢慢抬起头往月洞门处瞄了一眼,笔洗咣当一下掉入水池中,裂开了一条缝。
    换种活法?
    反正不管是哪种活法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挺好。
    及笄礼之后的宴席上,长宁的小脸一直耷拉着。成文帝打眼一看,果然,沈则不见了人影。
    “元嘉又躲了?”
    皇后闻言,搁下玉箸,解释说:“是泓儿把人叫走了。”
    成文帝倾身往皇后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朕问你啊,元嘉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朕实在是不想当个强买强卖的坏人,可总得给长宁一个交代。”
    这一个强买强卖引得皇后笑嗔:“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成文帝悠悠叹了口气,“这女儿啊是朕一手给惯坏了,朕也实在是抹不开这个脸去问元嘉的意思。”
    皇后笑笑,宽心道:“孩子们的事儿,皇上就先由着他们去。”
    “那元嘉现在到底有没有瞧上眼的姑娘?”
    “皇上您也知道,这孩子对婚事从未上过心,”皇后话语一停,觉得这样说也是不妥,遂道:“臣妾再叫泓儿去问问。”
    成文帝点点头:“他同太子一向亲近,许能说些实话。”
    一桌子的菜肴,长宁几乎没碰,只一味地痛饮镇过的梅子汤。苏贵妃朝她摆了摆手,启唇轻语:“仔细伤胃。”
    长宁只当没看见,又命人添了一碗。
    “这孩子……”苏贵妃暗自叹了口气。
    薛怡芳一直留意着贵妃和公主的动静,见状,轻摇手中的绢扇,轻飘飘地坐在了贵妃身侧。
    贵妃转头与她对视一眼,苦笑道:“孩子大了,我真是管不了了。”
    薛怡芳姿态盈盈:“娘娘莫恼,宁远将军提早离席,公主怄气,也是情理之中。妾身一会儿去劝劝公主。”
    苏贵妃语气微怒:“你若是劝她,就劝她死了这条心,也省得旁人为难。”
    这话要是旁人说也罢了,只是苏贵妃一向温婉,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像今日这般把不快挂在脸上,甚是少见。
    见贵妃是真的动了气,薛怡芳急忙笑劝:“哎呦呦,我的好妹妹,长宁这个性,风啊雨啊的都在面上,来得快去得也快,您还真拿她的小性子当真啊。”
    薛怡芳是贵妃的娘家嫂嫂,大家出身,人也机灵通透。贵妃没有姊妹,入宫前就同这位嫂嫂亲密,入宫后,更是薛怡芳时常往来探望,有许多体己话,贵妃倒是愿意同她说。
    “不怪我生气,你瞧她把人家宁远将军为难成什么样子乐,见着她就躲。她还真当自己是天家公主,什么都能顺着她的心意了?”
    苏贵妃说着,竟然脸红了,凄凄叹了一句,“你说长宁这孩子随谁啊,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随谁呀,除了随陛下,随娘娘还能随谁呀,”薛怡芳淡淡笑道:“公主聪明伶俐谁人不夸,不过是姑娘家耍些小性子罢了。”
    贵妃轻轻摇头,呵了一口气。
    薛怡芳扑了扑手中的扇子,嘴角的笑意渐渐凝住。
    宴席毕,皇上召了苏贵妃随侍奉,薛怡芳陪着长宁回了棠梨宫。
    “你看你这小嘴噘的,这样隆重的及笄礼先朝的公主可从未有过,还不高兴?”
    长宁面对凌冰而坐,将脸凑到薄薄的水汽之中,瓮声道:“我母妃不愿帮我,她若是跟父皇说了,父皇今日就会留住沈元嘉,下赐婚的旨意。”
    普天之下只怕也就长宁能丝毫不带少女羞怯地谈论自己的婚事,还颇有借着皇恩,威逼的意思。
    “舅母,你去同我母妃说说罢。”长宁转向求助薛怡芳,“你说了,她会听的。”
    薛怡芳笑笑,对殿中的女婢道:“午宴公主饮了许多梅子汤,去煮一碗鸡汤银丝面来,暖暖胃。”
    等人退出去,长宁更是不悦:“为什么要打发她们出去,我这些话又不是说不得。”
    “不是说不得,只是舅母想问你一句,宁远将军对公主你的心思,公主知道多少?”
    “什么心思?”
    薛怡芳下了痛手,直言:“你情我愿的心思。”
    长宁一愣,羞恼道:“是我母妃叫你来劝我的吗?你情我愿,你情我愿,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所有的婚事都是你情我愿了?母妃当年进宫,我父皇给她商量了吗?是你情我愿的吗?”
    “嘘……”薛芳怡急道:“这话也是你说的?更何况,皇上对贵妃的娘娘好,世人皆知,公主难道不知?皇上对公主的宠爱,可不就是为着贵妃娘娘。”
    长宁强词夺理:“这不就得了,谁说非得是你情我愿,才能举案齐眉?”
    “宁远将军的心性公主一定了解,若是由皇上下旨赐婚,婚后他是否会对公主体贴,公主就无半点怀疑?”
    “他还敢对我不好吗?”
    薛怡芳很少这样硬碰硬地同她说话,长宁都快气哭了。
    薛怡芳深吸一口气,仍是半点不退,句句见血:“他或许不敢不对公主好,可公主所求难道就是个不敢吗?公主自己也说了举案齐眉四个字,难道不像夫妇和睦,真心相对?”
    长宁一拍桌子,也不称她舅母,厉声道:“魏琪侯夫人你到底要说什么?”
    薛怡芳闻言,起身跪拜,“公主三思,宁远将军绝非良配。我劝公主,只是怕委屈了公主,公主才貌双全,又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实在无须勉强自己。”
    除了贵妃,还没有人敢在长宁面前把这层纸戳破。这层窗户纸不破,风就漏不进来,她就可以继续装傻,顺了自己的心意。可是……薛怡芳到底还是客气了,字字句句的不必勉强不就是再说,宁远将军无意,强扭的瓜不甜吗?
    长宁气得浑身颤抖,她知道沈元嘉不喜欢她,可他也不喜欢别人呀。更何况,她是真心看重他,她千金之躯,拼了命地对他好,他还就一直暖不热吗?
    长宁忍着眼泪,推搡了一把薛怡芳,尖声呵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对我指手画脚,你给我走,走啊!”
    薛怡芳眼眶一热,哽道:“公主……我……我…我真的是为了公主呀。”
    盛怒之后,长宁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即使父皇赐了婚,所有人也都会笑我,不过是仗着皇恩逼婚而已。 ”
    “是。”
    “那我要是告诉你,我不在乎呢?”
    “公主当然可以不在乎。众口悠悠,不听也罢。我劝公主舍了他,更是因为宁远将军注定要为大梁朝疆场厮杀,于他而言,有国无家,公主又何必非要做他的家人。”
    “呵,”长宁冷笑一声,“照这么说,你又为什么嫁到苏家?”
    薛怡芳沉默片刻,轻声道:“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总是没得选,所幸,公主不是没得选。”
    —
    自从那日跟沈则闹了个不痛快,这人就再没出现过。陈茗儿白日里要忙绣作坊里的活,夜里还要赶制给疏影阁的私活,忙得颠倒,倒也没什么空去想这件事。只是再来月事,再不像上回那样疼得起不来身,陈茗儿的心里猛地多出些灰晦涩不明的情绪来。
    重来一世,她再也没有那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的鲁莽了。
    不是有心难为他,她丁点都不想难为他,只是她心头的墙太厚,而墙内圈着的又是一片荒芜。
    陈茗儿凝着窗外那缺了一块的月亮,眼皮渐沉,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
    第二天,她同万妈妈讨了半日的假,去给疏影阁送做成的衣裳。
    她步履匆匆,人刚拐上府正街,闵源迎面过来。
    陈茗儿一惊,刚要回身,就听闵源哼咛一声笑:“这不是小哑巴吗,好久不见,没了个我那个冤大头的弟弟,不知道你如今又攀上了谁家啊?”
    陈茗儿不想同她纠缠, 转身欲走,跟着闵源的丫鬟胳膊一横堵住了去路。
    第16章
    此时天色尚早,府正街还没热闹起来,偶尔有人来往,也俱是神色匆匆,没有功夫管闲事。
    陈茗儿也不打算躲了,扬起脸,平视闵源,眸中没有丝毫的胆怯。
    闵源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陈茗儿的衣袖扯了扯,冷声嗤笑:“以前锦缎不是最时兴的花样都要闹脾气的人,穿上着布衫,感觉如何啊?”
    陈茗儿微微侧首,躲过闵源。
    “对了,你不会说话,”闵源咯咯笑了两声,“要不然,你娘肯定能再把你卖个好价钱。”
    崔氏爱财,明里暗里地找了各种由头没少向闵之讨要,闵之不愿陈茗儿受为难,钱财上从没二话,崔氏张口,他就给。闵源为此,更是不喜陈茗儿。
    闵源挑着眉梢,洋洋自得地看着陈茗儿,“我们家倒是不缺几万贯银钱,能买个嫁祸于人,也是好的。只可惜你现在成了哑巴,京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要你,你娘给你找了什么营生?那勾栏瓦肆的地方,倒是不用说话,只要……”
    闵源同丫鬟相识一笑,垂眼看向陈茗儿纤细的腰肢,啧啧两声:“你这身娇体软的,怕是也不错。”
    闵源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新仇旧恨,从前顾忌着自己那个傻弟弟,眼下好容易不用再忍着了,她简直恨不得直接撕了陈茗儿的脸。
    可陈茗儿始终淡着一张脸,眉头都没皱一下。
    闵源勾唇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要不然怎么不脱衣裳就能勾引得男人一个个失了魂似的。”
    闵源铆足了劲儿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心中怒火更盛,言语上也越发露骨不顾。
    周围的人渐渐多了,闵源是个人来疯,非得闹个大家没脸方才作罢,陈茗儿不想由着她满嘴胡说八道,脏了耳根子。
    她弯起眉眼露了一个笑给闵源,喟叹似地道了一句:“你还真是恨我。”
    “你……你……”闵源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圆,“你什么时候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