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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以靳久夜的性子,就算受了伤,看见自己进来也绝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着。
“你方才在做什么?”贺珏问,伸手去扯男人,却发现那人的衣裳都湿了,很快额头就冒了汗珠。
他咬着牙,不肯泄露一丝声音,可眼下这般情形,贺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就这般不爱惜自己么?”贺珏的声音里充满愤怒,“你的伤还没有好全。”
靳久夜见掩饰不下去,挣扎着抬起身,半坐起来,可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却使得他汗如雨下。
他正承担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一颗红色的小药丸,不小心落在了枕头上,贺珏一下就看到了,伸手去拿,被靳久夜顺手盖住。
“你,给朕。”贺珏厉声道。
靳久夜顿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掌心摊开,那个小药丸就彻底呈现在眼前。
贺珏看清了,立时眼睛都瞪圆了,这种药丸何其熟悉,是影卫刑罚中的一种,服用后身体会痛不欲生,那是一种无法缓解的来自于骨子的疼痛,会持续六到八个时辰。
“靳久夜,你是不是疯了?”他将那小药丸夺下,男人额间的汗又渗了一层出来,整个人如同水洗一般,咬着牙没说话。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贺珏眼眶都红了,他心里疼得不得了。
靳久夜道:“主子别怕。”
“呵,你还知道朕会害怕?”贺珏将男人搂在怀里,只听这人轻声道,“旁的刑罚对属下不管用,只有这药丸,属下会扛不住。”
配合药丸使用,还会有其他一些刑罚,有时也会用来审讯。贺珏跟靳久夜相处二十年,自然晓得一些,“你是不是还用了针?”
“本要用的,没来得及。”一层汗肉眼可见地冒出来。
贺珏简直气极了,很想把人揍一顿,可却舍不得,心里疼得快要死了一般,如果今夜没有提早过来,也许这人还会用更严厉的刑罚惩治自己。
影卫的手段多得是,这红色小药丸是最严厉的一种,上次仅仅是用了针,这次为何……
贺珏不禁问:“为什么?”
靳久夜断断续续回答:“属下忤逆主子,按照影卫条例,是该受罚。”
“什么忤逆,朕从未觉得你忤逆朕。”贺珏将男人抱得更紧,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你真是疯了,为何要作践自己,明知道朕会心疼,朕会心疼得生不如死!”
说这话,贺珏急得落下泪来,靳久夜慢慢抬眼,看了一会儿,“主子,别哭。”
“朕没哭。”他嘴硬道,“你怎么这么傻?下次要自行惩罚,能不能跟你主子汇报一下?如果是因为今日之事,朕应了你,应了你便是,你……你别这样,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说到最后只剩下恳求,可惜面对贺珏的问话,靳久夜根本无法回应。
一来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二来是因为有些隐秘的想法潜伏在心里,并非能宣之于口的,如果仅仅是因为今日之言,或许他会觉得好受许多,可是,并非如此啊。
靳久夜狠狠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他不该任由自己的内心僭越,他不该忘记影卫的职责,更不该违背影卫的本能。
“这药丸是没有解药的啊,你用了几颗?”
靳久夜默了片刻,像是在缓过那股子劲儿,然后才说道:“刚一颗。”
贺珏到底松了口气,他抱住靳久夜,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将男人的脑袋压在怀里,让他躺得更舒服些,“朕陪着你。”
这人上一次对自己够狠,是一口气用了八颗,当时连气儿都差点儿没了。那时候是因为什么事呢,是好几年前,他违抗自己的命令,执意突进万军之中去取楚王性命。那一仗,因为楚王身死,敌军群龙无首,自然是贺珏赢了。可事后,靳久夜却狠狠惩罚了自己,贺珏说他有功,但靳久夜却说,违抗主子的命令,是影卫最不能饶恕的罪行。
他执拗地坚持着一些看起来毫无道理的原则,曾经贺珏只认为靳久夜是一个优秀的影卫,不允许自己的行为有一丝不合格,那时候他钦佩靳久夜的狠辣与冷漠,可如今……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上升到这种程度?
贺珏默默地想着,默默感受着男人的颤抖,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沉默,长久的沉默,灯火被窗外裹进来的一阵夜风吹得摇曳,贺珏泪眼婆娑,觉得眼前景象都是一片雾茫茫。
“夜哥儿,是朕的错,下次朕再也不擅作主张了。”他低头靠近靳久夜的头发,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
“夜哥儿,以后再也别做这样的事了,朕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靳久夜在疼痛的喘息中,一点一点慢慢回应道:“主子,属下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贺珏用气声问。
靳久夜闭了闭眼,沙哑开口:“主子别再叫我夜哥儿了。”
“为什么?”贺珏很不解。
但靳久夜却没有说话,沉默也许有半个时辰,也许没有,他的双眼就静静地盯着那一盏被夜风摇曳的灯火。
盯了许久后,声音微末得几乎听不清。
然而贺珏凑得极近,只听那人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说:“主子叫多了……”
“属下的心,就跟那盏灯一样了。”
因心动,而僭越,因心动,而逾矩,因心动,而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