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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顾玄棠语调温柔,端的是一派宠溺,十分配合,“我夫人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我对她是极为珍爱,自是她开心就好,全凭她说了算。”
    钱有功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倒真觉得这个他看上眼的贤胥对他的夫人很是宠爱了……
    他有些烦躁,不知该不该就如此算了,却是突然听到厅内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既然公子已有婚配,爹爹便莫再强求,女儿又非无才无德,嫁不出去,不至于非他不可。”
    左菱舟闻音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屏风上正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钱有功听自己的女儿如此说话,也不再勉强,使了个眼色让那些小厮撤开,颇为怨懑道:“不送。”
    左菱舟就冲那屏风后的倩影轻声道了句:“谢谢。”
    而后,与顾玄棠一起走了出去。
    待二人重回街上,左菱舟竟有种恍如隔日的感觉,她看了看顾玄棠,摇了摇头,“表哥你可真是厉害,只是随便走走,就能被姑娘看上,用绣球砸住,人常说潘安掷果盈车,我看你这掷球于怀,倒也不差!”
    顾玄棠看着她眼里的戏谑,微微低下头去,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不那么温柔,“夫人这么说,可是吃味?”
    左菱舟当即睁大了眼,差点一跳三丈远,“你你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自是顺着你的话说,毕竟,我对夫人可是极为珍爱纵容,只道夫人开心就好。”
    左菱舟低头捂脸,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说话,她怎么就忘了顾玄棠最擅长的就是举一反三,拿她的话来堵她。
    “怎么,夫人害羞了?”
    左菱舟无语抬头,“表哥,你知道有一个很值得我们时刻铭记的词是什么吗?”
    “珍爱纵容!”顾玄棠故意道。
    “是见好就收!”左菱舟怒道,“我是为了谁啊!”
    顾玄棠忍不住笑了起来,左菱舟看着他笑着,两排牙齿来回磨着,恨不得咬他一口。
    顾玄棠笑了一会儿才终于停止,咳了一声,严肃了神情。
    “此次也就罢了,日后再不许这般拿自己的名节撒谎。”
    左菱舟愣了一下,简直不明白怎么有人能如此善于变脸,刚刚还哈哈哈的笑着,这会儿就一本正经的教育起自己了,他是祖籍四川?祖传手艺变脸吗?
    “是。”左菱舟无力应道。
    顾玄棠见她眼里有些抱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听话。”
    左菱舟略略略,“哼”了一声,往前走去。
    下午申时,顾一取了衣服回来。几人吃完饭后,顾玄棠把衣服递给了左菱舟与纪连幽,让他们明日换上。
    左菱舟向来听他的,当即接过了衣服准备回房去试,纪连幽见她接过,就也立马拿起,准备跟着她一起回房。可刚把衣服拿到手,却发现顾玄棠按住了另一角,她有些困惑的抬头,“不是让我们拿去换吗?”
    左菱舟闻言,也有些不解,睁着一双好看的杏眼,疑惑的看着他。
    “会写字吗?”顾玄棠问纪连幽道。
    纪连幽诚实的摇了摇头。
    “那一会儿你们回去,表妹你代她写张欠条,让她按个手印。”顾玄棠把目光转向了左菱舟。
    左菱舟有些惊讶,“啊?”
    纪连幽也很惊讶,“为什么我要写欠条啊?”
    顾玄棠闻言,冲着她笑了一下,“你我非亲非故,我没道理帮你准备衣物这些私人的东西,可你现今又没有钱财,便只能算是你欠我的。”
    纪连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他这话也没错,又把嘴巴闭上了,只是轻微的撅着,有些不甘心。
    “又不是我要穿这个的……”她小声嘀咕道,末了,又可怜巴巴的问道:“那我这样,算是欠你多钱啊?”
    “一文。”
    纪连幽有些震惊,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一文钱?一个铜板是吗?”
    “嗯。”顾玄棠没有理会她的咋咋呼呼,淡漠的应了一声。
    纪连幽一下就开心了,飞快地问道:“那以后,你还会给我准备其他的衣服吗?”
    顾玄棠呵了一声,“你是我妹妹吗?”
    纪连幽不说话了。
    “想要衣服就自己去买,没钱的话拿欠条来换。”
    纪连幽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好。”她说完,又觉得面前这人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但心肠还不错,遂又补充了句,“谢谢。”
    “不必。”顾玄棠回道,“行了,你们去换衣服吧,把东西收拾一下,该启程了。”
    两人点头,拿着手里的衣服走了出去。
    左菱舟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关门退了回来,顾玄棠刚坐下,就见她又回来了,问道:“怎么了?”
    “我需要给你写个欠条吗?”左菱舟问道。她这话说的很认真,他们自从出了九弯山,她的花费就都是顾玄棠在负责,左菱舟之前没赊欠这个意识,这会儿见顾玄棠让纪连幽给他写欠条,才反应过来,其实按理来说,自己也该给他写个欠条的,不然确实有些太占他的便宜。
    顾玄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抬头,就见她眼里满是认真,他看着左菱舟一副求知的样子,心思辗转间有了几分计较,他故作深沉的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表妹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是要写的吧。”
    顾玄棠点头,“那便写吧。”
    “那,我欠你多少啊?”
    顾玄棠屈指敲了敲桌面,一边敲着一边算着,左菱舟听着这一声声的叩击声,只觉得他的手指叩击的不是桌面而是自己的心脏。她不觉慢慢的心虚起来,从离开九弯山到现在,她怎么算,也该欠了他一大笔钱了吧?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可是肯定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她正想着,就听顾玄棠开口说了个数字,左菱舟当下一个腿软,差点没直接跪下给他叫爸爸。
    顾玄棠见她受了惊吓,还故意将这一路的吃穿用住一一罗列了出来,十分真挚道:“表妹你以为为什么杏花村的人也好,陈牙婆也罢,都觉得你是富贵人家出身,还不是我在吃穿用度方面都紧着上好的给你用,我之前就说了,你现在可是越来越金贵了。”
    左菱舟简直欲哭无泪。
    顾玄棠逗她,“感动了?”
    左菱舟心里疯狂摇头:不敢动不敢动。她要是知道这些东西这么贵,打死她也不会穿,这下可拿什么去还?也不知道这些她穿过的衣物拿出去卖了有人愿意买吗?如果衣服不行,珠钗首饰总可以吧,也不知道当铺能给她多少钱……
    她看着顾玄棠,试图打一打感情牌,“表哥,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你要么也给我适当便宜一些?不然,我必然是要还很久的。”
    “那便活到老还到老,表妹你尚且年少,总有还完的时候。”
    左菱舟简直不敢相信,搁浅了许久的爆发式演技再次上线,她目光真挚,双眼恳切的看着顾玄棠,一字一句,仿若泣血,“表哥,你可是我亲表哥啊!你忍心看你妹妹这一辈子负债过活吗?你就适当的给妹妹点活路吧!”
    顾玄棠闻言,冷嗤一声,“你还知道你是我妹妹啊,我还以为表妹你今日没睡醒,人虽起来了却忘了我是你哥哥了。”
    左菱舟有些懵,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说,“我当然知道了。”
    “那你见过哪家的兄长给自己妹妹买东西还要收钱?”顾玄棠沉下了脸色,“我与纪连幽非亲非故,断没有平白送她东西的道理,可她身上没钱,我也懒得计较这些,故此才让她写个欠条,用一文钱划清关系。你倒好,举一反三啊?莫非是觉得我之前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没有没有没有,”左菱舟连忙否认,“我就是之前没意识到,你让她写欠条的时候,才意识到我这样似乎太占你便宜了,这才问你的。”
    顾玄棠嘲讽一笑,“所以你待如何?写个欠条也欠我几文钱?意思意思还了,便两不相欠?”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左菱舟,“表妹你这算盘,也是打得很精明啊。”
    左菱舟连连摇头,“我没有,我就是想你稍微打个折。”她有些忐忑的看着顾玄棠,“我也没打算就给你意思意思。”
    顾玄棠冷哼,“就这点钱还值得我费这般功夫?你不嫌折腾,我还嫌麻烦呢。”
    左菱舟低头,“那我也不能这么一直平白的占你的便宜啊,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谁说你占我便宜了?”顾玄棠狡辩道,“是,亲兄弟明算账,可有人说亲兄妹也要明算账吗?”他看着左菱舟,“我既然把你从九弯山带出来,一直带在身边,那么你的事情,自然由我负责。都与你说过了,长兄为父,你见哪家女儿和父亲如此计较?”
    左菱舟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无法,只好抬头有些情绪复杂的看他。
    顾玄棠挑眉,“我说的不对?”
    左菱舟还能说什么,他当然说得不对,他和纪连幽非亲非故,所以连给纪连幽一套衣服都要以钱财划清界限,哪怕只是拿一文钱做做样子,也不愿徒惹误会。可是同样的,他们也非亲非故,也是该有些界限的。
    人和人之间,本就该有些界限,有了界限才能不妄想,才不会跨界。可他却偏要模糊这界限,左菱舟一方面觉得开心,一方面却又有些害怕。她开心自己于他而言是不同的,却又害怕这不同也仅仅是仅此而已,当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她便再也得不到他的温柔与纵容。
    她看着顾玄棠,只觉得人世间的感情真是复杂,明明是喜欢,却也要卡着尺寸,不得多一分成了妄想,少一分成了辜负。可她从未经历过这般复杂的感情,真的能拿捏好分寸,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撒在顾玄棠的心上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顾玄棠现在正看着她,等着她回答对不对。而她,不管何时,总是不愿意辜负他的情谊的。
    “对。”她低声道。不管他说得对不对,他想听的只有这一个回答,既然他想听这个,那么左菱舟就只想回答这个。
    “既然你也认为对,那日后便少胡思乱想,当妹妹的,就该有些妹妹的自觉。”
    左菱舟听着他温和的警告,良久,慢慢柔软了眼眸,冲他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妹妹呢。”她有些珍惜,又有些宁静,宛若檀香燃起,袅袅青烟萦绕,又似春雨落下,点点浸润桃花,她的心如靠岸而止的行舟,在浅湾处缓缓停下,不声不响,不徐不疾,“你来得有些晚了,”她说,“你若是再早些来,我一定就是这世上最乖巧最听话最自觉的那个妹妹。”
    顾玄棠看着她眉眼里的温柔,忽觉得她整个人都安然娴静了下来,她站的明明离他并不远,可他却仍觉得不够近。
    “不晚,”他道,他看着她,眼里带了些笑意,有着很明显的喜爱与包容,“你现在便是很好的妹妹。”
    左菱舟只觉得自己的胸腔有什么噗通的跳了一下,那声音不大,却因为在小小的胸腔里而发出响亮的回音,振聋发聩,震耳欲聋。她突然就想起了他们还在九弯山的时候,她和顾玄棠从山上下来,她看着对方的背影,十分渴望自己有一个哥哥,可是如今,左菱舟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只想要一个哥哥……
    她不敢再看顾玄棠,默默低下头去,只是轻声的回应,“你也是很好的哥哥。”
    第二日清晨,左菱舟快速的换着衣服,一边换一边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想压了下去。她刚换好,就听见了敲门声,紧接着是纪连幽的声音:“左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左菱舟上前给她开了门,就见她已经收拾妥当了。她连忙道:“你先坐,我把头发扎一下。”
    她很快给自己扎了个马尾,然后拿发带绑好。
    纪连幽就坐在凳子上看着她。
    左菱舟被她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慌道,“你别这么看我,你看我做什么?”
    纪连幽捧着脸回道:“看你好看啊,我以前觉得我长得就挺好看,这如今见了你,才知道,原来还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啊。”
    左菱舟被她这么当面夸了一通,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给了她一个礼貌的笑容。
    纪连幽见她扎好了头发,便道:“你写欠条吧,我按手印。”
    左菱舟听她这么说,立时便想起了之前自己从顾玄棠房间离开时,顾玄棠和她说的,“纪连幽欠条上的人不要写我,写你,我嫌麻烦。”
    她本以为,顾玄棠受人之托如此执着的来找纪连幽,必会对她温柔以待,却未曾想,他对她竟与旁人没什么区别,均是不愿意有所牵扯,费什么心思。
    左菱舟见他这样,想着纪连幽的兄长既然能托他来寻,要么是他们私交甚笃,要么就是对方比顾玄棠更加尊贵,无论是哪一样,若是纪连幽对他这态度不满意,回去告他一状,总归是不太好的。她暗下决心,决定对纪连幽好些,也好帮顾玄棠说说话。
    她很快研好了墨,一边写着字一边轻声道,“我表哥这人其实很是温和,只是向来不爱表现,他也并非真想让你欠他一文,只是为了让你心安,不然,你俩这非亲非故的,你收他一件衣服,也不好意思吧?”
    纪连幽想了想,点了点头,“这倒是。”
    左菱舟笑了笑,“他怕你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让我把这件衣服算成你欠我的,这样,日后你把钱给我就好,也方便一些。”
    纪连幽闻言,倒是有些开心,比起一脸冷淡的顾玄棠,她显然更愿意和同样是姑娘家并且性格温柔的左菱舟交谈,她有些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忍不住称赞道:“你这表哥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冷漠了些,但是心思却很细腻,也很照顾人。”
    左菱舟连忙附和,“是啊,他就是不爱和陌生人交谈,可是人却是很好的,那卖身契是他帮你要回来的,也是他一早就决定了要还你的,只是这男女有别,他不爱与姑娘家说话,便由我代为传达与转交了。”
    “那你代我谢谢他。”纪连幽不疑有他,真心道。
    左菱舟笑眯眯的答应,“你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来找我,我们俩都是姑娘家,你与我说话也更方便一些。”
    纪连幽闻言,竟是看了她一会儿,认真道:“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