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节
正是因为安静,所以在场的每个人,包括微蹙着眉头的林夕,才听到了隐隐有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在风中传来。
这脚步声,像是许多人急促的迎上某一个人,又像是许多人在仓促着快步追一个人。
而后很快,这些脚步声却是又很快消失,恢复平静。
之后唯有一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令人惊讶的独特气息。
林夕转过了身。
他感觉到,这股气息不是魂力的震荡,而是一股独特的元气波动,就好像某股外在的力量,始终围绕在一名修行者的身外,等待着那名修行者的随时汲取,使用。
难道是周首辅前来?
他的脑海之中第一个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出现在眼中的耀眼金黄色,却是马上推翻了他的这个推测。
现场所有官员,即便是站立在林夕身旁的高亚楠,在看到这一条散发着金黄色光辉的身影时,眼中也瞬间充满了强烈的震惊。
这是一名身穿金黄色祭司长袍的老人。
而且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在云秦,金黄色的祭司长袍代表着的是祭司院身份至高的终身大祭司。
而金黄色的头发,代表着的便是宇化家。
这是一个满脸皱纹,干瘦矮小的老人,但却是在云秦,身份甚至比八司司首还要尊贵的老人,所以他此刻沿着青石板路走来,在所有人眼中,却是显得分外高大。
“我是宇化山河。”
老人看着林夕和高亚楠等人笑了笑,首先发出了声音。
宇化山河,是宇化家那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老人的弟弟,然而没有人觉得意外,因为祭司院还有两名宇化家的终身大祭司,都是和宇化山河一个辈分。只要是身穿终身大祭司金袍的,本身便就是宇化家最为尊贵的存在。
自从这名足以代表整个宇化家的大祭司出现,林夕就一直在认真的思索对方前来所蕴含的意义,而其余人却都是太过震撼,一时竟是所有人都忘了行礼。
“你猜猜我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什么颜色?”就像一个真正的神棍一样,这名老人走到林夕的面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却是朝着林夕伸出了他握拳的右手。
他的右手像干枯的树枝,但是散发着一股金黄色的光芒,让人看他的手都感觉隔了一层金黄色的金属,更不用说想看清楚他手心之中握着的东西。
林夕躬身行礼,恭声道:“为什么要猜?”
“这可以给你一些证明啊。”老人睿智的笑了起来,“而且这对于我们祭司殿而言,不是猜不猜的问题,而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林夕直起了身体,看着宇化山河这名老祭司,也笑了起来,“您是代表宇化家和祭司殿而来?”
老人无奈般看着林夕,“你既然不喜欢废话,既然明白又何必还装糊涂?”
林夕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点头:“我猜是大红色。”
老人的双眸明亮了起来,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异样的金黄色光辉,就好像有一个太阳在升起。
“你果然猜到了。”他带着震惊和满足,深深的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微微的一笑,在心中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只是回过来之后,您并不知道。
秋墨池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是老人和林夕的神情,却是让他的身体不停的发抖起来,他原本冰冷的面目,也变得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在所有人震惊和不解的目光之中,老人松开了手。
一团东西就像一朵花一般,迅速在他的手中绽放。
这朵花是大红色的。
这是一件大红色的祭司长袍。
不知用什么材质所制,在老人的手中,被硬生生的压成一小团,但是老人松开之后,却是很快的舒展,变成了一件闪着些陶瓷般光泽的大红色祭司长袍。
大红色祭司长袍上,同样用大红色的奇特丝线,绣着一头三尾黑狐猫和一头云秦凤凰的图案。
秋墨池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因为他十分清楚,在云秦,这种大红色的祭司长袍,只代表着一个意义,那就是祭司殿大祭司!
受所有祭司保护和尊敬,拥有罢免和提升祭司权力的红袍大祭司!
“这是给我的?”林夕看着这件祭司长袍,问道。
宇化山河爽朗的笑了起来,笑得脸上更多皱纹:“还是明知故问……你身为灵祭祭司,在坠星陵对敌之时,却只是传了普通祭司学徒的白袍,这不符规矩……但考虑到你经常深入战场,传回荣光,祭司袍的确容易损毁丢失,所以祭司殿为你制了这一件祭司袍,这一件祭司袍不太容易损毁,你今后可不要穿错了。”
袁天谕等人也已经震惊得有些难以呼吸。
这便是说……祭司殿已经通过决议,让林夕进入祭司殿,并成为红袍大祭司?!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明显也是有些意外的感慨:“我现在已经是红袍大祭司了?”
“是见习……这是张院长定下的字眼。”宇化山河看着林夕,道:“可以行使红袍大祭司的一切权力,但三年之中若是有任何有污光明之事,便会立时失去红袍大祭司资格。”
“那还不是一样。”林夕笑了笑,接过宇化山河递到他手中的祭司长袍,笑容却是一僵,嘴巴变成了震惊的哦形。因为手中的这件看上去轻柔的大红色祭司长袍,竟是至少有二十余斤分量。
宇化山河似是早就知道林夕会这样的反应,又笑了笑,只是看着林夕,想到一些许多年前的事情,他的眼中却是又多了些莫名的感慨。
林夕有些尴尬的撇了撇嘴,然后认真了起来,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秋墨池,道:“秋大人,这下你应该不会再质疑我的身份了吧?”
宇化山河看了秋墨池一眼,平静道:“这已经不关他的事情了,祭司殿怀疑他的品格,吏司会进行停职审查。”
秋墨池的嘴巴陡然张开了,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上官服瞬间被冷汗湿透。
然而看着他失魂落魄,和之前的平静冷漠形成强烈反差的样子,林夕却是摇了摇头,“太轻了吧?”
“太轻了?”宇化山河眉头微皱,探讨般道:“不算个人物……”
林夕微笑道:“既然是反击……总该有个反击的样子,总该让人感到点敬畏。”
宇化山河微微沉吟,道:“好,既然品性需要考察,那前线,自然是最好的地方,让他去证明自己。”
秋墨池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的心腹,圆脸监军处官员浑身不停的索索发抖,他处在一股极强烈的晕眩之中……原本是要对方证明,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导引者
“我很久没有到过如东陵了,陪我出去走走?”
宇化山河没有看秋墨池和他身旁数名官员的反应,因为这些人,对于他而言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对于林夕而言,也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他只是对着林夕说了这一句,然后又看了一眼高亚楠,“你也一起?”
林夕和高亚楠当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虽然在战场上已经辗转了许久,对于朝堂的事知道的不多,但两人至少十分清楚,在黄家老人逝去,周首辅退隐之后,在皇帝的施压下,青鸾学院和重重帷幕后的几名元老都是采取了低调隐忍的态度,面对皇帝的突然发力,节节进逼,一直都没有发动什么反击。
或许在别人看来,可能云秦的格局就此改变,所有学院和这些元老,今后都要彻底顺从皇帝的意志。
然而从青鸾学院走出的林夕和高亚楠当然不可能是这样的想法,现在这名老祭司带着大祭司的红袍而来,让他进入了祭司殿。
宇化家和祭司殿这样的举动,对于整个云秦而言,就是一个在皇帝的节节进逼下,已经开始反弹的明确信息。
云秦所有的祭司的力量加起来是十分恐怖的,所有这些祭司支撑起来的祭司殿,本身就是凌驾在八司的礼司之上的一个机构,能够拥有任免祭司权力的大祭司,是一个极为尊贵的特权身份,这自然不是儿戏,自然不是带着一件大祭司红袍过来,红袍加身,便算是完成,必然会有一些事情要交待,要说清楚。
夜色笼罩着如东陵,正值大多数人家刚刚用过晚饭,收拾碗筷的时候,许多店铺的灯笼朝着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芒,偶尔有萤火虫在绿柳畔的草丛中飞舞,画面十分漂亮。
“你可以将祭司袍换上,这一程,我和你执师徒之礼,在祭司殿中我属于你的导引者,这样不只是可以显得庄严一些,更为重要的是,在云秦立国之时,因为首先要有安邦定国的武力,而云秦那时又很缺武力,所以才先行立下以武立国之策,民风崇尚勇武,但其实早在那时,先皇和张院长就已有以武立国之后,是以礼治国的远规,知礼义廉耻,有信而懂敬畏,便民风正雅。”宇化山河缓步走在没有多少人的如东陵街道上,微转过头,看着跟在身侧的林夕道:“身为祭司,便更要为先,更要执礼。而且真正配得起荣光者,也绝对不会不好意思带着荣光而行。”
“好。”林夕看着这名老人,以及因为有这名老人行走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多了几分史诗般味道的青石路街道,也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穿上了大祭司红袍。
“你身上这件祭袍是用某种古妖兽的吐丝制造,绝大多数魂兵和军械,都无法割破或是刺破,即便是弩车激射,也只是冲撞之力会伤到你,而不会刺透这件祭袍。”宇化山河不急不缓的走着,平静的述说道:“祭司殿库房之中,也一共只有制三件这种祭司袍的材料,其中一件当年给了张院长。”
林夕顿时有些动容,但又有些好奇:“真是荣幸之至……那还有另外一件呢?”
宇化山河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一件在我兄长身上。”
林夕无语,谁都知道宇化山河的兄长,就是宇化家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那名元老。
“是什么,使得祭司殿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林夕忍不住自摸了一下自己身上价值惊人的祭司袍,咽了口口水之后问道。主动问问题,在学习之中占据主动,一直是他的风格,在青鸾学院接受佟韦的风行者修行之时,便是如此。
宇化山河再看了他一眼,伸手挡住了数滴从街道旁一间客栈二楼伸出的竹竿上晾着的湿衣服掉下的水珠,不急不缓的说道:“你们青鸾学院的变故已经差不多结束,虽然死了不少人,但青鸾学院还在。还有一点是因为这是你应得的,圣上因为对你的荣光视而不见,已经导致民怨沸腾,再加上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挑拨的话,恐生大乱,祭司殿这样做,可以替圣上弥补一些过失,民怨也会平息不少。”
林夕和高亚楠互望了一眼,眉头都深深的蹙了起来。
“我们青鸾学院死了很多人?”林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佟老师和我那些同学……”
“放心,死的大多都是想要改变现有的青鸾学院的那些人。”宇化山河平静道:“谁都以为青鸾学院这十几年来日暮西山,但实际上却是反而积累了更多的底蕴。”
林夕松了口气,道:“祭司殿还是为皇帝考虑,但皇帝肯定会觉得这是对他的挑战。”
“不要老想着争斗。”听到林夕这句话中的口气,宇化山河有些不悦般摇了摇头:“任何人都有过失,祭司殿追求的是光明,只会追求去做对的事情,而不会刻意去针对某个人。祭司殿通过决议,你能够成为红袍大祭司,也是因为许多人觉得你在遭遇不公的情况下,依旧不计自身荣辱,对圣上的态度也依旧平和。”
林夕摇了摇头,“其实很大程度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答应过太子,要体谅他父亲的一些情绪。”
“至少你很坦白。”宇化山河平静道:“但你要明白,当初先皇和张院长设立九元老,便是认为帝王也要受监督……但监督和督促改正,并不是对付或者推翻。”
“这我当然明白。”林夕道:“谁都希望用温和而不是激进和暴戾的手段,来使得帝国朝着更好的方向走。”
“就像很多年前张院长第一次走入中州城,就已经比许多快要老死的人都来得睿智一样。”宇化山河轻声感慨道:“在很多地方,你似乎比我还要睿智。”
林夕心中不甚谦虚的微躬身行礼,答谢这名大祭司此刻对自己的赞美。
“跟我来。”
宇化山河再次很简单的出声,脚步略快了些,身上开始散发出一些淡淡的金光。
随着他和林夕、高亚楠在如东陵的街巷中穿行,很多如东陵的百姓注意到了身穿金色祭司长袍的他和身穿红色大祭司袍的林夕,他们无法因为这点就知道宇化山河和林夕的身份,但是其中大多数人却是都知道这两种颜色的祭司长袍所代表的意义。
就如同见到真正的神祗降临一般,很多云秦百姓甚至顿时虔诚而狂热的拜倒在地,对着宇化山河和林夕行礼。
“记住,他们拜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身上衣衫代表着的意义和荣光,而是为了所有祭司,为他们做过的事情。”宇化山河没有任何的停留,面对许多怀着狂热的敬仰而拜倒在地的百姓,只是颔首回礼,同时却是将平静而严肃的声音传入林夕的耳中,“你要记住,在我们云秦各地,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苦行祭司,在帮百姓做事情,他们做的事情可能很普通,只是在寒冷的天气里面,帮人修补一下屋檐的破洞,只是在有些贫苦人家重病的时候,送上一两幅药石,甚至只是教一些人一些手艺营生……但正是因为有这些祭司,传播教义和光明,我们才能获得这样的敬仰。”
林夕点了点头,却是在心里想……穿这件衣服,真是压力山大。
宇化山河穿过了热闹的街区,行入了一个几乎没有行人的幽静小巷。
巷子里有一家制鞋店。
店里有一个制鞋匠,因为烛火昏暗,一时看不清面容,只是头发干净的盘着,盘出了一个中州城等大城最为流行的“望仙”样式的发髻。
在宇化山河和林夕、高亚楠走入这条小巷之后,这名听到脚步声的制鞋匠在转头看到宇化山河身上金黄色的祭司长袍之后,便沉默的站了起来。
在站起来的瞬间,他便不再像是一名平凡的制鞋匠,而像是一名宗师,哪怕他头上还拿着一个鞋底,一个线梭。
他脸上原本似乎微黄的脸色,也变得白皙起来,变得有些像白玉的色泽。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原本五十余岁的面目,似乎变得迅速年轻了起来,变成了四十余岁上下。
林夕惊讶的打量着这名充满宗师气度的修行者,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宇化山河带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然而他很快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