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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冬天轻易不出门,前不久村里人见她还是秋天,那几个月薛娘风寒刚愈,又忙着来回跑动买卖,脸上被风chuī的发黑发huáng。可巧那天,她嘴里发馋,想去河面凿冰捞条鱼上来。正碰上紧挨着的邻居huáng婶子出门,她远处打眼一瞧,以为是谁呢,那么娇艳的人儿。
她连声叫:柳寡妇,柳寡妇。
薛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喊她,仍拉着季邱往前走,还是他晃晃手,眼神往后瞥了瞥,她这才明白。脚下的步子反倒加快了,薛娘示意季邱赶紧走,别管其他的。
身后huáng婶子仍追个不停,气喘吁吁地叫薛娘。
薛娘看了眼前面,不似这条路清冷,三五个人相伴而行,怕是不能再装聋作哑。她缓缓停下脚步,疑惑得回头寻人。眼里一片茫然。
huáng婶子由远而近,挥着手来到薛娘跟前儿,捂着心口喘气:你多大个人,怎么就才听见我叫你?
薛娘瞥了她一眼,笑了笑:我哪里能想到有人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村里上赶着搭理我的,掰着手指头数,都数不着一个。
huáng婶子喘息渐渐平稳,喉咙一动:瞧你说的,那不是你天天待家里不出来,这样谁能跟你说上话。哟,身上这棉袄可真让人看着眼热,这料子怪好的,肯定也暖和吧。
薛娘道:眼热我gān啥,要地没地,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拼死拼活的,担了个抛头露面的坏名声,才挣来这么件儿衣裳。
说完薛娘拉着季邱就想走。huáng婶子连忙拦住她:你这日子过的,谁瞧着不眼热?就一个秋天,置办了那么些家当。瞧瞧,这跟你不沾亲不带故的小娃子都有件新棉袄。我家玲子一直想做身棉袄,我都没舍得应了。
薛娘瞧她一眼:你要是想挣钱,也不难。凉粉这东西家家都会做,就是有人调味儿不顺口。
huáng婶子眼睛一亮:要不说你手巧呢,绣的花样子都能拿到集上去卖,烧的饭也出色的很。不瞒你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地里的收成又不好,这年实在发愁啊。
薛娘道:我是赶上秋天,不算太冷,有人图尝鲜。眼下这天气冻得人发抖,怕是没人会吃。
huáng婶子连忙道:那不怕,我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去卖,总有人在家里想尝上一碗,甭管赚多赚少,也能给年夜里添碗菜。
薛娘:行,那明儿我在家等着,要想学过来就是。
huáng婶子千谢万谢,声音激动得发颤。
薛娘这才拉着季邱走远了,她心里纳闷,huáng婶子家有那么穷么,田间地头的收成,留下自家吃得和来年的种子,全都卖了,怎么会连年都过不好。
柳如夕平日不与她们来往,自然不知别人的家事。薛娘倒不疑心huáng婶子故意说瞎话,来套挣钱的法子。这么些日子,她从不掩饰的往家里买东西,都没人凑近说一句话。
村里人十分看重名声,什么事儿都不愿跟她沾上边儿。再者,乡下人虽不像当官的一样对买卖人看不起,但都是一心守着自个儿的田地过日子,就算瞧着她有了钱,眼热几分说句闲话也就罢了。
huáng婶子那副模样儿,看着真是遇到了难处。若帮她一把,邻里走动走动,相处久了总能有些好处。若是不帮,怕又会生闲话。凉粉本就是谁都会做的东西,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眼下她也不打算卖,不担心huáng婶子抢生意,若等来年开了chūn,地里够她忙活的了,哪里还顾得上做凉粉去卖。
河边人还不少,都在那儿凿冰。大冬天庄稼人想吃点儿ròu,方便的也就是来这儿捞鱼了。这回系统帮了忙,直接找了个鱼多的地方开凿,捞上来五条鱼,每条都有几斤重。
边儿上的人看薛娘身手利索,一下就捞上来这么多,一妇人撂了手里的家伙什:几天不见,柳寡妇颜色越来越好了,家里多个男娃子就是不一样。
季邱听了顿时脸黑下来,咬着牙要过去打架。薛娘拉住他,不让他动,看了眼那妇人和身边一同凿冰的孩子:我颜色好,那是天生长好。你家男娃子那么多,怎得不见你好看上一两分?
等着瞧热闹的众人哄笑。妇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冲正趴在冰面玩的男娃打了一巴掌,那男娃穿得厚,虽觉不出来疼,却也知道自己无故挨了一巴掌,顿时委屈大声嚎起来。
薛娘趁那妇人没想起来怎么回嘴,拉着季邱赶紧走。
到家里季邱脸色还很难看,薛娘搂着哄了半天都不管用,她又去拿之前买的糖块给他吃。季邱的脸色更黑了,从她怀里挣出来,去厨房拎出来一条鱼到院里收拾。
薛娘一脸莫名其妙。
系统说:没事儿,估计是到叛逆期了。
薛娘:叛逆不都是十几岁么,这才多大。
系统:呵呵,我巴不得明天早上起来他就是个壮小伙。
薛娘听得直冒冷汗:我去的世界不都是你给我事先挑好的么?你后悔了?
系统没吭声。
薛娘:知道后悔就行,挖坑这事儿也是技术活,像你这种半调子,整不好就让自己掉进去,埋都没法
系统: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薛娘怂了。
第二天,薛娘刚吃好饭把碗刷gān净,就听见院门响。她正在擦手,扭脸唤了一声:季邱,开门去。
季邱过去把门打开,huáng婶子带着笑站在门口。薛娘从厨房里出来迎她:快进来说话,厨房一大摊子我刚收拾清。
huáng婶子提着篮子,里面是一些白菜萝卜,还有一罐子花生。薛娘客气了客气,接过来放厨房。又寻了一个筐子,把花生倒里面:你来一趟,还拿这么些东西。
huáng婶子拘谨着:不是啥好东西,自家种的菜。等来年刨花生了,再给你送些。煮着当零嘴吃,或是榨油都行。
薛娘点头道谢。又见篮子下面有一个白包袱,她拿出来,huáng婶子连忙道:这是淀粉,从你这儿学手艺,费了你家柴火,哪儿能再用你家东西呢。
薛娘说她见外,一番推让后才开始做凉粉。季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长叹了口气。
huáng婶子也会做凉粉,就索xing让她动手,过后放调料的事儿薛娘再来。凉粉不一会儿就在锅里成型了,拿了个大碗盛出来,这天气凉的快。
调料准备停当,凉粉也冷透了。泡在水里,一划就切成条了。把调料倒进去拌好,颜色看着十分诱人。薛娘让huáng婶子尝尝看,她夹了一筷子放嘴里,直呼过瘾好吃。
薛娘也没与她多说别的,huáng婶子要走的时候,她把做好的凉粉用碗装着放到她带来的篮子里。huáng婶子一再推却,薛娘都执意让她拿回去。
家里一没外人,季邱就又活泛起来,在院子里这儿跑跑,那儿逛逛。薛娘怕他冷,唤了他好几遍,他才磨磨蹭蹭地来屋里待着。
季邱眼睛亮晶晶的:你说什么时候下雪?
薛娘兴致缺缺:雪有什么好看的。
季邱不满,走到她跟前拉着手坐到怀里,下巴挨着薛娘的胳膊:往年过冬天的时候,二狗子他们都在院子里堆雪人,带着他们娘织的手套,一点儿都不冷。我今年也想堆。
薛娘伸手捏他鼻子:那我也给你织,你认我当娘怎么样。
季邱眉头一皱:你才不是我娘。
薛娘闻言一笑,她也没想讨这个便宜娘当,点点头道:也是,我比你大上十岁,你喊我姐姐如何?
季邱虎着脸盯了她半晌,开口叫:如夕。
薛娘怔住,眼瞧着季邱认真的神qíng,她朝他脑门上一弹:该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直呼长辈名字。
季邱也不做声,眼睛直盯着薛娘。
薛娘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是不是被她养歪了。
过后几日,薛娘一直反思自个儿的教育方式。末了得出个结论,到底她不是专门儿做教育事业的,教孩子这活儿还得先生来。
动了这个念头,薛娘特意往镇上跑了一趟,让季邱留下来看家。镇上有两家私塾,一家是有钱人家读的,送的拜师礼动辄就上百两银子。一家则是平常人家念的,几两银子再加上一斤ròu就行了。只是这私塾的先生,xingqíng清高的很,有时你备好拜师礼,他觉得孩子不合眼缘,也一概不收。
所以这镇子上念私塾的孩子少之又少,大多都在大街胡同巷里玩闹。再过几天正是冬季入学,薛娘回家抱着钱匣子数了数,钱倒是勉qiáng能凑够,就是再没剩余的钱了。季邱的笔墨纸砚都要花钱买,寒冬腊月的上哪儿挣钱去。
她打算还是让季邱等chūn天的时候再去,到那个时候做点儿买卖,手头宽裕些,季邱上学也不受罪。薛娘打定注意了,就准备与他商量。
季邱皱皱眉头:我是想上的,可先生能收我么?
薛娘瞪他一眼:为啥不收,哪儿有把自己看低的。
季邱被她凶得不好意思,低头拨弄毛线。薛娘去镇子上打听私塾的时候,买了几斤毛线回来。
季邱瞧见她织手套时,一脸不高兴,一直在薛娘耳边说他不要手套了。薛娘说毛线这么贵,说不要就不要了,往那儿一放不是糟践东西么。
季邱脱了鞋往炕上盘腿一坐,凑到薛娘脸前:让我要也行,你别说你是我长辈。
他一提这事儿,薛娘心里就发慌,她往后撤身子,头抵在炕柱上:那你想怎么着,难不成还想当我长辈?
薛娘嫌天凉,拿着被子盖住腿在chuáng上织手套。季邱双手隔着被子拥住她的腿,下巴蹭着被子,两眼看着她,声音闷闷道:不想。
薛娘瞧他眼睛黑黑的,又一本正经的回答,忍不住笑着揉他的脸:你我虽不沾亲带故,但我总比你大上几岁,你竟如此不服我管教,看来是待你太好了。
季邱:嗯,你待我太好了。
他细声软语的一句话,薛娘不忍心再与他多说。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薛娘心下疑惑,除了与huáng婶子来往,其余从未多打过照面,谁会来敲她家的门。
就听外面有人喊:这怎的不开门,有客来了。
来的是柳如夕的娘家大哥大嫂,和那天在河边与薛娘拌嘴的妇人。仨人一进门才看见后面跟着一个穿红衣裳的妇人,脸上扑着重重的腮红,装扮极为花哨,大约四十岁的年纪。
几个人进屋未曾寒暄一句,张口便是要给薛娘说亲。
柳如夕是新妇死了丈夫的,上无公婆可孝敬,下无孩子要侍养,照着规矩守寡一年就可改嫁。只因村里人嫌她晦气,都躲她远远的。柳如夕起先守满一年寡,还动过心思,可连愿意跟她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也就死了这条心,守着与丈夫的三天回忆,自个儿一个人过日子。
穿着红衣裳的王媒婆满脸堆笑,与薛娘说了说想娶她的人家。四十岁的鳏夫,俩孩子都已成亲,老婆子前年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