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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涟今儿心情确实不错,将账簿一合,朝着和四拱了拱手:“明儿就是新正了,提前向督主您道声新禧,盼来日您紫气东来,福瑞天成。”
这段日子里大多数人都爱听吉祥话,和四也不例外,只是余涟这嘴里的吉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书读少莫要骗他,那紫气东来是形容他一个狗太监的吗?自古以来那只有帝王之相,天命之人才能得配紫气二字!
余涟一直跟着老厂公,在宫里头的岁数比和四统共活得这几年都长,观风识色,见人下菜是一等一的好手,绝对不是嘴上把不住门的人。
和四心里头犹疑不定,余涟到底是老厂公身边的老人了,他不能像每天吃饭睡觉骂忠忠一样地骂出口,他酝酿了下委婉地提醒他道:“余秉笔啊,咱做太监的,下边已经没了,上边的也该少想些有的没的。”
做皇帝那是人干事吗???
白天和文臣武将勾心斗角,晚上听着皇后爱妃们嘤嘤不绝,他自个儿都快嘤不过来还要听她们嘤?
夭寿啊这是!
余涟望着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不知道是被他气得,还是彻底被他噎住了,过了一会露出个像笑又不是笑的古怪表情恭敬地道了个“下官明白,督主训诫得极是。”
和四待余涟走后,从桌脚翻出久违的破书,说来也怪,破书这段时间太过风平浪静,和四十分怀疑自己这趟差点去世和它脱不了干系。
这可真是错怪了破书,破书这段日子过得也很不好,任哪一本书被压在桌脚下不见天日都不得开心,何况还是它这么一个身负重担的重要角色!
和四翻了翻破书,发现上面并没有出现崭新的字迹,也就是说没有新的指示。
奇怪了,这么安分守己不像它的风格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和四刚要合起书的手还放下,被他随手翻开的空白一页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好大一行眨眼无比的字迹——爆竹一声除旧岁,又一年团圆时——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地过年哦亲!
和四:“……”
和四揣着“老子到底哪里来的一家人”的愤怒大步去了海心晖。
海心晖是皇宫里的藏书楼,今儿是旧年的最后一年,小皇帝按照以前的规矩,领着翰林院一帮学士在那拜文曲星,以祈求星宿庇佑大燕的千万学子文臣。
明天才是诸王整齐进宫的重头戏,和四打算今天先去看看小皇帝,回头再招人来仔细问问这些个萧家亲王们进京后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个肥头大耳的云王!
天天摆着一副“我们胖子是最老实”的憨厚面孔,结果一肚子小九九,属他最不省心!
海心晖里的祝祷仪式已近尾声,和四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外殿里,隔着两重门远远地瞧着前方一个矮萝卜头在那一脸严肃地“教诲”底下的学士们。
台词本是照搬往年的,不用多费心,但里头古字古词多不胜数,对小皇帝来说略有吃力。
和四凭借着自己稍微亮堂些的眼睛,都能瞅见小皇帝眼下的青黑,看样子下了不少功夫。
“厂公为何不进去?”
一道轻微而小心的声音响起在一旁,惊得和四愣了下神,侧过脸去才看见那个叫“萧巡”的少年站在两步外,抬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兴许大燕皇宫里的风水养人,那天初见时还面黄肌瘦,风一吹就倒了似的少年居然已养出了几分红润润的水色,看上去比他这个常年养尊处优的太监头子还结实上许多。
和四心下怅然感慨,到底是年轻啊。过了年他也是个二十来岁的人了,明明没比这些个小萝卜丁大上许多,但和四看他们都已经和爷爷看孙子一样,满心充满着一种诡异的安详。
如果他是个正常男子,膝下子女估计也能跑街窜巷打个酱油了。
可不论做不做太监,他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但陆铮鸣呢……
他突然想到,这货和自己搞到了一起,也是打算好断子绝孙了???
“厂公?”少年见他久不发声,迟疑着又唤了一声。
和四倏地回过神,连忙面带歉意地与他微微欠了欠身:“贵人不必叫下官厂公,那都是下边人的叫法,您只管唤下官名字便是了。”
他口里称着贵人,显然是没把少年认真当成先帝的皇子。
少年眸光微微黯淡了一下,随即又亮了起来,温软着声音道:“厂公的名字大家都不敢直呼,我也不知,还是叫厂公罢了,听着亲切。”
和四也不强求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你随意便好。”他抬头看了一眼里头乌泱泱的人头,又看向面带不解的少年,禁不住笑了,解释道,“这是每年朝中学士博士们的大典,下官不敢轻扰。”他看了一眼少年,“贵人倒是可以进去看看的,他们虽然都是翰林院里的文士,没担实职,但各个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未来都是我大燕的栋梁之才。贵人若有心求学,寻其中任何一人都可为良师。”
他说话的态度亲切而不卑微,不像一个太监和宫里头主子说话的奴颜婢膝,倒更像个长辈教导鼓励晚辈一般。
少年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犹犹豫豫了半会,小声道:“我不敢,也不认识这些大人。不知督主您可否代为引荐一二?”
他语气很小心,神情也摆得有些惶恐和羞涩,谁人看了都会于心不忍,难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