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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鸣比他的动作还快,一手托住和四的腰,将人半托半抱在怀中,脸色比和四还要难看,头也不回地吼道:“宴行生!你还不快滚过来看看!”
宴行生尚自沉浸在北蛮入侵的震撼之中,被陆铮鸣一声吼才恍然回神,瞧见和四白得发青的脸色顿知不好,连滚带爬地滚过去,两指压着和四的手腕,努力稳住心神摸查他的脉象。
这一探不要紧,宴行生顿时慌了神,他难以言喻地看了陆铮鸣一样,声音发颤道:“你将他放下来,我好好看看,看看。”
陆铮鸣何其了解宴行生,一看他脸色便知道和四的情况大为不妙,心如浸在冰水之中没有一丝温度,但他的声音和抱着和四的臂膀依旧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你好好给他看看。”
“我没事!”和四打开他的手,咬着牙就着陆铮鸣的臂膀撑起自己软塌塌的身体,他额头全是冷汗,急促地喘着气道,“我现在必须立刻,马上去见陛下!”
他的呼吸和声音凌乱得几乎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脸上近乎冷酷的平静和淡漠:“赵精忠,备车。”
这回就算粗心眼的赵精忠也看出和四的异样了:“督、督主,你的眼睛……”
和四深深吸了口气,平平淡淡道:“瞎了而已,没事。”
说完他都有点佩服自己了,这种半死不活的危急关头居然还成功装了一回逼。
陆铮鸣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声音甚至比和四还要没有起伏:“现在的你哪都不能去。”
和四故作不耐烦道:“大房你听话点,懂点事,没看顾鸾那小子还虎视眈眈你正室的地位吗?”
陆铮鸣强硬地将他按在椅子上,躬身几乎将和四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还有心情去担心小皇帝?”他从和四袖里摸出方手帕,仔细地替他擦去鬓角鼻尖上的冷汗,“要听话的是你,乖~”
和四耐心尽失,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就别来“宝贝儿听话”这一套了好不好?等到北蛮的铁骑兵临城下,咱两就只能做对亡命鸳鸳了!
他作势挣扎,可还没使力,陆铮鸣稍一用力就将他按了回去,陆铮鸣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在他头顶:“你去又何用?你只是个宦臣,既不能上朝议政,也不能率兵上阵。你去了,此时此刻云州也已经被践踏在蛮人的铁蹄之下。”
宴行生听了这话不可思议地看向陆铮鸣,他晓得自己这个兄弟在风花雪月这事上一向不上心,但再不上心也该知道此时此刻断不能往和提督的心头上插刀啊。
他觉得陆铮鸣这株刚开了花的奇葩大约马上就要谢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和提督的举动,竟比陆百户还离奇。
被陆铮鸣毫不留情地揭了疤,和四的情绪居然慢慢冷静下来,不怒也不吵,只睁着一双失了光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地面。
在场众人皆不说话,赵精忠是拿不定主意,按道理他此时应该马不停蹄地护送他家督主回宫面圣,可和四的状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极为不妙。
陆铮鸣则在说完那句话后没再开口,他松开了按着和四的手,任由他自己一人静静思量。
宴行生是压根不敢说话,左看看右看看,见和四没有动作了,便小心翼翼地挨过去,看陆铮鸣没反对便颤巍巍地伸手给和四把脉。
和四静静地垂首坐在那里,过了片刻忽然嗓音沙哑地开口了:“陆铮鸣。”
陆铮鸣蹲在了他面前:“我在。”
“如今朝内能臣已老,武将无人,北疆烽火一起,云州已失守,幽苍两州岌岌可危,一旦蛮人攻破永山关,便可直驱而下,奔燕京而来。我问你,我燕国现在有谁能担此重任御敌于京师之外?”
陆铮鸣两眼盯着面如金纸的他,吐字道:“宁王。”
“如果我说,”和四抬起无光的眼睛,仿若在观察此时陆铮鸣的神情,“宁王遇刺是真,此时正伤重在床,命悬一线呢?”
宴行生失声叫了出来:“什么?!”
赵精忠的神情却没有一丝异样,王招财远赴北疆早已探清宁王此次遇刺的虚实。
“你早就知道了?”
和四经历一番大起大伏,此时疲倦如吃人的魇兽穷凶极恶地吞噬着他的理智,他死死攥紧五指,用疼痛保持清醒:“不算很早,也就昨日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轻得让人心惊胆战,“不出我意料的话,云州的战报最多后日便会传到京里,到时候朝中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宁王不得出征,那么由谁担任主将去北方,粮草又如何调动必然会引起争执。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会逼着陛下做出决断。”
他说出长长的一段话,脑袋几乎快要垂到胸前了。
宴行生轻吸了口冷气。
陆铮鸣无声地朝他摇摇头,轻轻握了握和四的手:“和臻?”
他轻轻的一声呼唤,使得和四略微回了回神,他发出声模糊不清的呓语,默了片刻后才又道,“那小子才多大年纪,连百官的脸面都没记熟,更别说调兵遣将了。所以,最后下决断的便会是太后,先不说太后背后的娘家徐国公一家,若是由此开了太后持政的先例,那便……便……”
便再无小皇帝亲政之日了。
和四话却未说完,声音已如青烟散去,人颓然倒下,正好落在陆铮鸣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