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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那,前朝末年,本朝之初,有些东西……”敏感事件那么多,戴名世想为自己挣扎一下,这个差事恐怕不太好办。
胤禔叹了口气:“如果让你写三国,你写不写曹操屠徐?或者程昱杂以人脯?都写,写下来嘛,从春秋开始写,坑杀数十万啊、破城劫掠啊,一个也别少。国史馆还有历代朝代更迭,因为战乱、杀戮、饥荒和疾病导致的人口损失,你们也写下来。”
总的来说,在人类走入二十世纪中期之前,所有的古代王朝、近代资本积累时期的国度基本是比烂大赛,只是有些能让人心理底线比较高,真的被饿死也不会怨恨—嘴炮说法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而有些让人心理底线比较低,水平线上下浮动的垃圾行为让人无法接受。
与搞什么见鬼的文字狱,还不如换个法子。人类天然对故事感兴趣,枯燥的数据图表没人愿意看,但妙趣横生,又不失严肃的故事,却能引来阅读兴趣和探究欲望。
而官方的东西天然的不讨好,既然如此,就让一群官方身份的文人去编撰不够严肃的稗官小说,去引导舆论。正经的读书人,尤其是做学问的人,都不会喜欢干这个。但谁让戴名世不想死,想活呢,皇帝伸出来的橄榄枝,他必须接着。
“戴名世,不要让朕失望,好好干活。”
新科进士、有一定知名度的学者戴名世,此刻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乾清宫地界,被太监又送回了保和殿。胤禔当然不知道,他无意中避免了原本会发生的,赵申乔为了自己儿子熊诏的状元去举报戴名世诽谤朝廷的烂事。
他坐在昭仁殿里,突然笑道:“快出来罢,还在书架后头也不怕憋着。”
“阿玛!”
昭仁殿被胤禔改成了书房,孩子们都能过来借书读,苏日格也不必去看新科进士,就跑来了昭仁殿。胤禔早就发现她在这了,不过也没叫人清场。
“在读什么?”皇帝脸上的笑容不同于方才的虚伪,而是关切的笑意,他看着女儿举起来的书,是南华经。“你对庄子感兴趣了?”
“最近师傅讲的是前朝学术和本朝学术发轫,女儿听的絮烦,想起了庄子。”苏日格叹口气,“阿玛,我不能不去上这种课吗?”
这孩子还真像我,胤禔心中想着,都不是搞学术的料。胤禔关注士人风气,包括所谓的清儒学术,完全是出于功利角度考量,和学术纯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喜欢就不去,阿玛要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出面领衔编书,你额娘也会挑选命妇出面编撰书籍,以示皇室重学之心。嗯,你平日不必上课,有空的话,不如帮你额娘跑跑腿,多去武英殿瞧瞧。”
“反正陈鹏年他们也都给你上过课,总算有师生之谊,他们也都上了年纪,也不必避讳那么多。”皇帝笑着看自己的女儿,却看苏日格有话想说似的,“怎么,想说什么?”
“……没有!”苏日格抿着嘴笑了,“女儿谢谢阿玛!”
大格格其实是想问,今年去承德,自己是不是就要预备出嫁了。不过看着手里的书,想想方才父亲的叮嘱,苏日格又觉得没必要问,顺其自然,反正自己不会吃亏。
孩子大了,也不会事事都和父母说,胤禔很体贴没有追问,而是忽然想到:“好像从来没看见你读什么稗官小说,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苏日格突然想要感谢傍晚幽暗的光线和旁边昏黄的灯光,这样自己的脸色就比较不显眼了,她清清嗓子:“女儿,我……也看过,不太感兴趣。”
“那就是有感兴趣的?”胤禔说着招手叫女儿到身边,又对太监吩咐道:“朕和大格格散散步,保和殿那边来人传信,朕再过去。”
父女俩也有些日子没有这样的闲暇,安安静静的散散步了,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就听着宫廷里逐渐开始的蟋蟀叫声。
“春天要来了,前儿弘曜还问,能不能带着弘昘去抓蛐蛐。”苏日格笑着给阿玛讲小弟弟们的趣事,“额娘准了他们出去,结果弘曜跑的天快,弘昘说话还不利索,又着急跑,最后摔了个马趴。”
“女儿也有喜欢的稗官小说,就是,里头的故事有些看着叫人觉得别扭。”
苏日格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对父亲抱怨,“不是什么苦守寒窑,就是千金小姐看见个男人就喜欢上。像是前朝冯梦龙、凌濛初的三言二拍倒还不错。”
哦,所以这孩子喜欢短篇故事,警醒世人那种。胤禔点点头:“不喜欢如李靖红拂之类的故事吗?”
“英雄侠女当然喜欢,可那样的故事少啊。”苏日格叹口气:“现下流行的稗官小说,连杜十娘那样的女子都少见。”大格格对诸如婆婆妈妈那些玩意实在是缺少感同身受。
这个问题,往大了说是封建社会一代不如一代,气概不比过去,整体的萎靡。往小了说,是朝廷的问题,虽然只是小说吧。但小说这东西影响才大,不信去看三国演义。
士大夫往往鄙薄小说,其实他们自己也写,但总觉得不比写经读史,这玩意上不得台面。但胤禔不这么想,大多数人不会去看十三经注疏,因为对他们没用,且无意义。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最严肃的文娱产品也就是三国演义这种,活灵活现展现一段历史的作品。
从这个角度考虑,朝廷应该引导这方面发展,推陈出新,让大家有个乐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