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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决完敌军俘虏与叛徒,辛西娅对着那几颗头颅、歪倒的尸体与一地的鲜血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路易斯和艾德里安。
三人什么都没说,又或者什么都不需要说。
此时,一缕日光正好冲破乌云和雾霭,跨过银湾平静的海面,斜斜打在玛伦利加的城墙上。
军营门口的守卫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疲惫的双眼虔诚地追随那道金色的光柱,口中喃喃自语:“太阳终于出来了。”
日出后,库尔曼军队正式发起了进攻。
从博伊斯王国缴获的十余门巨炮和投石车对着玛伦利加城墙同时开火,震耳欲聋的巨响掀翻了渔村残存的草房。遮天蔽日的灰尘之间,太阳与大地一道颤抖,升腾的浓烟驱散了往日麇集城市上空的飞鸟。
陈旧的城砖被袭来的炮弹炸得四处飞散,玛伦利加的城墙很快被轰出几个缺口。落在城中的几枚炮弹有的正中民房,有的砸在宽敞的石板大道上,还有的落进了被血染红的珍珠河。
城墙上的箭塔、弩炮与火炮马上开始反击。可库尔曼的攻城队伍正好停在箭塔射程的边缘,激烈的炮火令守军无法冒头,远程交战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不对等的局面,指挥官不得不举起令旗,示意众人暂停反击,将箭矢省到敌军接近时再用。
巨炮威力虽大,炮弹装填所用的时间却比普通火炮更长。城墙上的传令官趁机佝偻起身子,赶在两轮炮火的间隙从城门楼跑向边上的箭塔。炮击导致的耳鸣使得“传令”这件事都变得分外艰难,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吼叫才能让战友听清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时,第二轮炮火突然袭来,一发炮弹将传令官所在的箭塔拦腰削掉了一半,刚才还在努力听清军令的弩手瞬间被埋进那片热气蒸腾的废墟。
无论后世用何种笔触描绘这场战役,烙在传令官生命倒数第二天记忆里的最深刻的片段,便是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的炮声,和瓦砾底下蔓延的血红。
几轮炮击过后,库尔曼重步兵在弩炮的掩护下,推着攻城车向玛伦利加的城门逼近。
城墙上的守军找到了反击机会。
“放箭!”指挥官一声令下,剩余的弩炮连同守卫单兵使用的轻弩、重弩洒下一片密集的箭雨,有效削弱了库尔曼人进攻的势头。
然后,库尔曼军暂时撤下攻城车与步兵,代以又一轮凶狠的炮击,直到城墙上似乎没了声息。
再然后,趁着敌军停止远程攻击,玛伦利加的守军靠箭矢、热油弹和滚石打退了库尔曼人的几次冲锋。
这样的拉锯战重复了几次,城上城下很快积起了一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麻痹了每个人的感官,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却使城市的图腾分外鲜明,仿佛能在血雾中看见神明的面容。
弩手瞄准推动攻城车的敌兵,从喉咙深处发出雄壮沙哑的呐喊:“玛伦利加万岁!”
比炮膛还要滚烫的情绪感染了其余军士。众人纷纷高喊:“玛伦利加万岁!”
铺天盖地的炮火声中,他们的呐喊随时可能被吞没,却又显得如此强大,就连码头上登船逃生的人群都能听见这撕心裂肺的高呼。
“玛伦利加万岁!玛伦利加万岁!”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黄昏。玛伦利加守军已阵亡近三分之一,城墙也被轰出了好几个大洞,但库尔曼人始终没能更进一步。
浓烟揽着夕阳越过被烧焦的树梢,整片天空已经染成了血红色。远远看着库尔曼人撤退的身影,军官们并不觉得轻松——来不及填饱肚子,他们领着幸存的士兵和工匠开始修复破损的城墙和武器,为更残酷的鏖战作准备。
停在玛伦利加的最后一艘船也即将起航,载着灰石战友团与逃难的市民驶向战火尚未波及的地方。
起锚之前,路易斯和艾德里安来到银湾塔,告别决定死守于此的谢默斯。
抱着分散风险的打算,带不走的书籍和藏品被分别锁进不同的暗室,谢默斯自己分拣出的几箱藏书和官方档案也搬进了侧塔,那之后才是不可或缺的干粮和水。至于能支撑多久,谁都说不准。
谢默斯站在通向侧塔的暗门后,凌乱的头发已经斑白,眼角的皱纹透着憔悴。
丽兹和银湾塔的其他人已经乘着瓦瑞娜号离开,带着老馆长的遗憾与祝福前往能让知识之火继续燃烧的港湾。现在,偌大的银湾塔就只剩他这个“管理员”了。
辛西娅也来到了银湾塔。她受伤的眼睛只经过简单的包扎,上着夹板的左臂悬在胸前,身上沾满烟尘和血污,却显出别样的圣洁。
谢默斯向她点头致意:“辛西娅队长,没想到您会拨冗前来。”
辛西娅握着剑,向谢默斯行了一个最高规格的军礼——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路易斯说:“您这副模样,简直是女武神的化身。”
辛西娅苦笑着摇头:“可惜胜利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她将视线回到谢默斯身上。
“玛伦利加感谢你的坚守。”她郑重地说。“我们将会牺牲,离开的人也终将死去,但玛伦利加——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会留在这里,永远地留在这里。”
银湾塔的守墓人沉默许久,眼里的黯淡逐渐蜕变为坚定的光芒,嘴角浮起一抹苍凉而豪迈的笑:“不。这座城市会死亡,再以另一个名字重生;离开的人民会活下来,文明也将长存。终有一日,玛伦利加的荣光将回到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