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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金玉平静地反问:“先生当真是如此看待学生的?”
吴知一怔,半晌过后,叹了声气,悻悻然道:“不瞒你说,我刚听到这事儿时,是这样想的。可我转而又想,你洛金玉绝不是这样的人。可……唉,总之,你就是糊涂。”
“先生可知,沈公公为我母亲收殓下葬之事?”洛金玉垂眸道。
吴知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你母亲当时……说来惭愧,我得知此事,本想为洛夫人收敛后事,可那事背后是君亓他们指使,其中人情复杂,我没用,竟连这忙都帮不上。我正心急,听闻沈无疾已办了这事。只是碍着你的事,他没大办,却也没偷着藏着,终是让你娘体面地入了葬。你没别的亲戚,过往的朋友们也大多不知道这事,他便让东厂列了名册去抓……先是请,请不动便抓,愣是抓满了十桌,送了夫人热闹一程。”
“……”洛金玉心情复杂地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且有十桌,已算大办了。”
他在狱中只听说他娘被沈无疾帮忙葬了,却不知竟还有东厂抓人一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沈无疾行事……当真是毫无顾忌,任性妄为,骇人听闻!
“可你若是为此报恩,便更是糊涂了。恰因如此,你更不可亲近他,否则天下悠悠众口中,你和他……”吴知欲言又止,许久,隐晦地道,“子石,读书人自重清白二字。”
洛金玉沉默片刻,低声道:“自我入狱,便没清白可言了。”
吴知顿时呵斥道:“你在说什么荒唐话!洛子石——”
“公子,要换茶吗?”门外的西风听到里头的声响,心中担忧,立刻出言询问。
吴知惊醒,忙住了嘴。
洛金玉道:“不需。”
西风:“嗯。那奴婢仍在这儿候着,听公子差遣。”
吴知听出了西风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皱了皱眉,终是放低了声音:“子石,我恐怕得长话短说了。”
洛金玉道:“先生请说。”
“说来惭愧,”吴知道,“我今日来见你,是有事相求。”
洛金玉虽不知吴知能有何处要求助如今的自己,却仍是关切地道:“先生但说无妨。”
吴知叹了声气:“我那不成器的三弟得罪了沈无疾,为了沈无疾欺上瞒下,助你出狱一事,我三弟被人唆使着上书弹劾了他。沈无疾那小肚鸡肠的,你也知道……如今皇上忽然下旨,让我三弟去晋阳邙山剿匪。邙山匪徒之事,想必你也曾有所耳闻。至于我三弟……志气虽有,却天资委实平庸,让他去那种乱地,便是让他去死,还是客死异乡。吴国公府如今落魄,老太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手中早无实权,朝中又波诡云谲,浑水深不可测,我与大哥自知不才,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
说着,吴知面上发红,低着头,羞愧难当地道,“惭愧,我刚指责你,此时却又要求你代我三弟,向沈无疾求情。”
洛金玉先是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常人或许会回答诸如“沈无疾不见得就会被我说动”之类的搪塞之言,可洛金玉却甚少搪塞他人,可便是可,不可便是不可,明明白白,干干脆脆,不为人情脸面而说些场面话。
而洛金玉心中想,此事对于沈无疾而言,大约也不是很要紧,以沈无疾的痴念来看,若自己为吴三少爷求情,恐怕沈无疾当真会将此事揭过,不再记仇。
可是……这岂不是自己又一次利用了沈无疾?
虽说他为沈无疾的痴念而倍感困扰,可即便如此,也并不能成为他毫无心结便坦然利用他人感情的借口。
吴知试探着问:“是否有难处?”又愧疚地道,“我知是为难了你,可我只有这一个亲弟弟……唉。若非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愿请你做这为难的事。”
洛金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垂眸道:“吴三少爷身为人臣,直言进谏,弹劾权奸,乃是尽忠尽职,无可指摘。沈无疾为此设计报复,是他错。可说来说去,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沈无疾是为救我出狱,方才有了下文,我难辞其咎。”
吴知忙道:“子石——”
“我会代三少爷向沈无疾求情。”洛金玉安抚他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定尽力而为。”
吴知欲言又止,许久,他站起身,朝洛金玉拱手,恳切道:“多谢。”
沈无疾今日回府,刚到府门口,门房便跟了上来,压低声音道:“老爷,今日吴国公府二少爷曾来拜访夫人。”
沈无疾想了想,淡淡道:“那个书呆子?他好似是在太学院授过课,嫌班上权贵子弟吊儿郎当,和学生当堂对骂了几次,愤而回府,不教书了。这种人和洛金玉有些来往不奇怪。”
都是呆头鹅,想来很有话说。
门房又道:“他们说话时,将西风赶了出来,两人私下里不知说些什么,说了小一个时辰。”
沈无疾淡淡道:“他们读书人说话,西风在旁听着也不见得就听得懂。关起门,无外乎也就一起骂骂咱家,骂骂朝纲政事。读书人待一起,还能说些什么?就是骂。除了骂骂,还指望他们干得了什么?骂完了,他们也就舒坦了。”
门房跟着沈无疾往里走,继续道:“后来,夫人送吴二少爷到府门口,痴痴地望着那吴二少爷的身影,直到人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