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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萧绎问季恩年,贵妃可有问过他何时归宫。
季恩年答没有,倒是江太后牵挂问过。
江太后是他的养母, 对萧绎的感情也是利用居多。他这位嫡母这般问, 怕是想试探他到底还活不活着。萧绎倒没像往常般露出嘲讽的眼神, 而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自他的腿不能动后,萧绎就越来越沉默。
无人打扰时, 可以不言不语一整日。
萧绎问贵妃那话, 还是三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随后, 他又交代季恩年好好安葬去龙南山为救他而丧生的一千梅花内卫,及陈文宴带的五百个将士。
梅花内卫都是萧绎精心训练八年的暗卫,一人可敌普通十个将士,这次为了救他几乎全都折损了,没剩下多少人了。
当时刘施年勾结羌国,率兵占了朝州城,又气势汹汹地想要接着攻占木苍, 以顾翼的兵力实难对抗,顾翼就竭力劝江采薇退守木苍,放弃救他。萧绎心里不停地劝自己,她是有苦衷,所以才放弃了自己。
可萧绎每次梦魇,还是走不出那个梦境。
雪山下,江采薇没有派一个人来救他。
一个人也没有。
在他快要撑不下去时,他甚至想到魏皇后对他不得好死的诅咒。
最后是梅花内卫拼死抵抗刘施年设下的刺客,带他走出龙南山。
等他再次醒来,视线是一片黑暗,甚至只能躺在床上,连路也走不了,萧绎的心彻底沉到湖底。
他逃避似的,一直在外征战。
他带兵收回失地,刘施年被他下令车裂,随安州节度使起事的叛军通通被他坑杀。
叛贼都被他打退了,萧绎还是领兵继续攻打羌国。
他不能走路,不能上马厮战。
羌国的王笑话他,萧绎就带兵攻进他的王都,让他跪在轮椅下求饶,割地赔款后又鞭尸火化,为他自己,更为救他的将士报仇。
萧绎成了羌国人口中的暴君,回到天祁后,那些朝臣也怕他。
怕萧绎清算他们,要了他们的命。
他没有回皇宫,而是去到沧琅别宫休养身子。
他的雪盲症渐渐好转,但人依旧坐在轮椅上。
萧绎被压雪底的那段日子,终究是太过伤身,他的身子比往常弱了太多。现在都快入夏了,萧绎还穿着黑色掩襟罩纱,膝上放着薄毯取暖,暗纹黑带遮住了他的凤眸,一只狮子猫伏在他的轮椅下安睡。
张渺去沧琅别宫,照例为萧绎的眼睛换药时,都不敢惊扰他脚底下的那只猫。
听说那是萧绎的爱宠,沧琅别宫里的第二个主子。
他晃了晃手,听萧绎说能看清远景后,就为他摘下暗纹黑带。
“陛下,您的雪盲症,臣已经为您治好了。”
江贵妃的身子在暮春后,胎相就有些不稳。
孩子九个月大了,御医们算算日子,只有早些引产,才能保住小皇子。
张渺见萧绎别腰间的绣囊都快摸褪色了,知道皇帝还是放不下贵妃,就忍不住道:“陛下,娘娘过几日就要生了,您要回宫去陪江贵妃么?”
“孩子不是才九个月么?”
“娘娘身体不好,前日还见红了,太医局院判建议贵妃娘娘早些引产,娘娘同意了。”
这事是瞒不住的。
张渺觉得还是早日让萧绎知道为好,他们陛下就是别扭,明明想见江贵妃,自己却不愿说出来。
江贵妃原本身体不好,又被万贵妃下了藏根粉,本就难以生孕。虽说不是绝孕,但怀了这胎后,一路保下来着实是辛苦,木苍城医者少,贵妃回京路上也不能日日喝上安胎药养身,可以说前五个月,贵妃一路上都是在担惊受怕中过来的。
霍贞妃想要对他下手,就连叛将刘施年也希望江贵妃流产。
回到宫里,她更是没有丈夫嘘寒问暖,寻常妇人哪里会受得了这种枯寂。
张渺知道,萧绎不愿去见贵妃,一半原因是怨江贵妃当初没有派人去救他,另一半原因是自卑于他的残躯。
可江贵妃都要生产了,还顾忌这么多做什么?
张渺道:“贵妃体弱,臣保守估计,原本是四年内都不宜有孕的。一旦怀孕,就轻易不能落胎,否则以后都不能怀孕,但这胎却不好养,就算到生产那日,也会有血崩的危险,这事想必当时为贵妃诊脉的大夫也看得出来,早就说了。”
“贵妃宁愿冒着身死的危险,都愿为陛下诞下皇嗣。”
“臣认为,无论江贵妃犯下何种过错,这都足以功过相抵。”
萧绎的神情总算有了一丝波动,他紧紧按住轮椅上的扶手,“你怎么不早说?”
“撺掇贵妃早日引产的怕不止张院判,这些人是想要她的命么?”
萧绎脸色大变,按着扶手上的机括,调整轮椅往前走。
张渺忙走上前去,推动轮椅走得再快一些。
要是他的双脚能够站起来,萧绎现在早就骑着快马赶回宫里,哪会如现在这般,只能无力地坐在轮椅上,催促别人推得再快一些。
季恩年听闻皇帝要回宫看望贵妃,连忙准备一辆马车送他回宫。
启平殿内。
江采薇喝下太医准备地催产药,腹部早就开始疼了起来。
妇人初初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人能疼上两天两夜才能将孩子生下来,有人倒是疼上半天就能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