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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惟有光阴不可轻》
    作者:林桑榆
    版权信息:
    书名:惟有光阴不可轻
    作者:林桑榆
    出版者: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12月
    isbn:9787539997629
    内容简介:
    少女改改与魏光阴曾生活在同一所孤儿院,情谊深厚,不料却因为各方原因不得不分道扬镳。年幼的魏光阴被接走的那天,为了日后认出彼此,两人踏上一场寻找迷谷树的旅程,途中发生意外,天各一方。再遇见时,他是身世显赫却进过精神疗养院的抑郁少年,她是寄住在别人家的乐天女孩,当两颗孤单的心互相靠近,不期然的意外接踵而来……
    楔子
    西北小城,昼长夜静。
    稀薄阳光打着旋,跌落在一大片根深蒂固的黑纹树上。
    这片形似构木的树林没什么特点,甚至算不上好看,光秃秃的,生命力却顽强。可惜如今,巨大的推土机声逼近,势要将所有细枝末节碾碎成泥。
    “周印,他答应过的,不会毁掉这片林子。”
    与推土机对峙的是个女孩,二十四五的年纪,似乎这片树林是她唯一仅有,说起话来态度强硬,随时可以单枪匹马地撸袖子单挑的架势。但细看之下,当提起那个人,女孩的双瞳含了水,水面又蒙上淡淡一层烟,藏着堪不破的镜花水月。
    “别逗了,他是那种临到死期也要扒别人一层皮的性格,难为你还抱有期待。”
    回话的人语气稍显刻薄,女孩却不死心,非要对方打个电话确认:“他每天都这么忙……或许是忘了知会下面的人?”
    论狠心,周印到底是比不上好友,他鲜少见到女孩近乎哀求的神色,终当着众人面,拨出那个号码。
    “你答应了不动这儿?”
    电流另端不知回答了什么,令周印的脸色沉下一分,片刻后,通话结束。她冲上去,方才伪装起来的冰凉,在须臾间被热血的本性瓦解:“他怎么说?”
    男子沉默,利用身高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眼底的不忍沸腾,却还是启开了薄冰一样的唇。
    “他让我问你一句话,”
    她屏息静气,不自觉地咬紧内唇。
    “程改改,被欺骗的滋味,怎么样?”
    刹时,天雷砸下,往事开花,女孩的身体抖得如同在暴风雨里策马扬鞭。
    程改改,有多久没人这样叫过了?
    她甘愿为一个人,在这隐姓埋名,等一片叫作迷谷的树为他引路。经过春天的花,秋天的风,冬天的落阳,才恍然大悟。
    根本没有什么,能将光阴带回。
    第1章 《山海经》与光阴
    我的人生也曾达到过巅峰,因为2006年的一场知识竞赛。
    竞赛是现场直播,每位选手上台时首先介绍自己,主持人问我:“在你之前,我们的节目里也出现过许多天才选手,你认为自己与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了想:“性格比他们好?”
    台下一片嬉笑。
    这么厚脸皮的选手估计主持人没见过,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立马启用万能句型说:“接着是才艺展示环节,你想给大家表演点儿什么?”
    “唱歌。”
    我是真的会唱歌,还选择了一首维吾尔族代表作《掀起你的盖头来》。可我虽然脸皮厚,也毕竟是第一次在电视上露脸,难免有些紧张,结果将歌词错唱为“掀起你的头盖来”,引起惊悚一片。所幸做主持的,救场功力不一般,他迅速用五个生动的“哈哈哈哈哈”带过,快速接话道:“原来我们程同学要表演的是冷笑话啊。”
    当然,真正让我成名的,并非那句唱错的歌词,而是我的实力。
    写下这句话时,盛杉正坐在我对面,搞得我特别心虚,生怕她用“人眼看狗低”,哦,不,“狗眼看人低”的眼神回敬我。但上帝做证,那年,我于众人眼里,的确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天才少女。
    pk台上。
    主持人a:“这个叫程改改的女孩,年仅十八,知识储备量已超过许多专业研究生。此前她已顺利过了九关,至于能不能斩十将,全看她与接下来这位选手的表现。”
    主持人b:“哇,这位选手也非常了不得。她与程改改年龄相差无几,来自赫赫有名的滨城中学,相信她们的交锋……”
    入场前,我就注意过对面那丧尽天良的女孩。良的是她纤腰细腿,唇红肤白,在网络上po出照片必然能引人浮想联翩,又兼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傲,美,却不俗,像瓶味道独特的香。丧的是,我唯一能与之相比的,大概只有年纪。而那个女孩,就是盛杉。
    当天,我和她都发挥稳定,提前进入抢答环节。
    “世界上出现麦田怪圈最多的国家是?”
    盛杉:“英国。”
    “我们通常所说的干冰是哪种气体存在的固态方式?”
    我:“二氧化碳。”
    “美国第一所军事学校是什么?”
    盛杉:“西点。”
    “毛线商标的第一位数字表示其原料,其中1代表?”
    我:“国产羊毛。”
    ……
    我俩看起来势均力敌,整整超出原定节目时间半小时,直到电视台的广告商要发飙,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被终结。终结它的是我,眼看盛杉在一道常识题上有迟疑,我抢了先,完成二连击。
    “机动车靠边停车时应该打什么灯?”
    我:“右转向!”
    干脆利落的声音方落,全场立刻掌声如潮,其中不乏为盛杉唏嘘的观众,小声议论道:“真可惜,这么简单的题。”
    却被当事人听见,回过娇滴滴的一张面庞,表情满不在乎:“我们家从来都是司机开车,我不知道打什么灯不是理所当然吗?”
    这富炫得,我给满分。
    对决后,败北的盛杉被请离。经过我身边,她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导致我不自觉地抬头,恰巧对上她眸子里的不以为然,仿佛输的人并不是自己。我还来不及多想,她已翩然离去。
    按照惯例,主持人还需将之前的擂主请上台。我如果将擂主也打败,就能带走对方积累的丰厚奖品。毫无悬念,我凯旋而归,并在三个月后,收到了滨城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所学校招生条件极其严格,像我这样到了高三才插班而来的个例鲜少。
    好吧我承认,之所以去参加劳什子竞赛节目,不过想以此为阶梯,进到这里。对平凡的我来讲,在电视上露个脸,引起学校注意,无疑是插班捷径。
    报到那日,天色阴晴不定,大门上金光闪闪的四个字被厚厚的云层蒙上阴影,却蒙不了我鼓胀充盈的心,然而好心情没多久便消弭殆尽——
    我迷路了。
    在偌大的校园里兜兜转转半小时后,我遇见的第一个熟人,与我对垒过的富家女——盛杉。她家司机大大咧咧地要将一辆雷克萨斯越野开进小道,保安是新来的,不太清楚状况,上前拦住:“非本校家属车辆不允许进入。”
    车窗摇下,露出盛杉连乌云都遮不了的光华模样:“你看我不像校内家属吗?”
    保安语塞:“呃,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得查下花名册。”
    她满脸揶揄:“我姓大,叫大小姐。”
    接着趁对方愣怔之际,她吩咐司机扬长而去。
    车辆经过我身边时,迅速开过又倒回,终稳稳刹在我面前。半开的玻璃窗之中,盛杉的轮廓乍现。
    “哟,这不是让我在电视上丢脸的姑娘吗?”
    很少有人既扬长,还不避短,立时惹得我尴尬症犯,变得话多又啰唆。
    “没、没什么啊,谁都有丢脸的时刻。像我,曾经用一百块买了36元的东西,老板找钱的时候告诉我说,给,找你74元。我一听,多了,赶紧诚实地退回去十元,到家却发现,他找给我的只有54块钱!信任的枢纽真是说断就断。”
    我讲得热火朝天,完了才瞥见盛杉一副“你什么鬼”的表情,令我顿时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效仿她说:“那什么……我姓自,名来熟。”
    惹得车上的人哈哈大笑,似乎很佩服我自黑的能力,旋即将车门解锁,细长的胳膊伸出,声音懒懒的。
    “上来吧,自来熟小少女。”
    教室大楼在最东,每天能看见第一缕晨曦,盛杉叫司机将我送至报到处,那里的人带我熟悉环境,途中遇见一教师与学生并肩前行,正讨论与人体结构相关问题。
    “根据统计显示,战场死亡多数是由于医疗小组未能在士兵受伤后的第一个小时内到达并进行治疗造成的。这一个小时,我们称为黄金小时。那是不是可以设想,如何能根据仪器,从人体结构里找到与松鼠蛇类等相似的细胞或组织,进行克隆模仿,就能让重伤病人被迫进入冬眠状态,给医护人员赢得最多的抢救时间?”
    我霎时明白,pk时盛杉为什么会输给我。因为她们那种人的兴趣点,根本不会放在停车究竟需要打什么灯这样无聊的事情上。她的脑容量是用来装家国天下、人类科技这种大事儿的,像歌词所唱——要为社会主义做贡献。而我,才不是什么天才少女,我一路念书过来全靠死记硬背。
    如果将滨中比喻为一片海洋,盛杉等人是自由穿梭的鲸,我则是随时能被吞没的虾米。在我并不熟悉的海域里,我必须走得很努力、很小心,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费力。但我并不后悔,来到这里。
    教学楼顶楼,迎着春日末尾的风,看向依旧灰蒙蒙的天空,我不自觉地握紧脖颈处那一截不起眼的木头。木头又短又细,被人用红线缠着,挂上。
    那亲手为我挂上短木的人,曾在一个清风拂面的山岗,少年老成地为我讲解《山海经》。
    “《山海经》里有种树,叫迷谷。黑色木纹,形似构树,具有指南针一样的功能。人将其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失方向。”
    只是,为我佩戴迷谷的男孩,始终没回去。我只好摸索着他存在的轨迹,蹒跚而来。
    时隔经年,他都不曾入过我的梦境。
    听说梦见一个人,是因为对方也想念了你。如此看来,我的念念不忘,并没有得到回响。然而去滨中报到的当晚,我史无前例地梦见了与他有关的事情。
    梦里溪流湍急,暴雨笼罩整座城,荒无人烟的山坡与树林,两个小小的人彼此依偎,听树叶被雨水冲刷的声音。电闪雷鸣之间,小少女不经意瞥见少年白净的脸,发现他也在看她以后,那场暴雨就从灾难变成一场绝艳表演。
    十岁前,我还生活在一所叫“祥和里”的孤儿院。没感受到世人大肆渲染的悲伤绝望,反而这里小朋友多,群居生活让打小不甘寂寞的我觉得,还不错。或许是因为,我被扔到孤儿院的时候没有记忆,对父母的概念极其模糊,也就不怎么伤心。
    他是后来才出现在祥和里的,好几辆漂亮的流线型轿车停在门口,两个黑衣黑发的男子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护送他与管家下车。
    当天是儿童节,院里有表演,我在台上唱歌,正高兴,却见小朋友们涨潮似的奔着礼物的方向扑过去,唯独我无动于衷。
    并非我心高气傲不喜欢礼物,而是身为院里最不受欢迎的孩子,我能感受到的温暖就这些了,无法容忍其他人连这点目光都夺走。所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甚至在心中暗暗同他较劲,盯着陌生入侵者的方向,声音不低反高,硬将改编的儿歌唱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