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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止殿中童殊已穿戴整齐,临出门时, 回身替景决整理衣襟,道:“你若再不去心魔,等那心魔长大到无法割除时,只能强行分裂。人只有三魂七魄,至少要拿出两魄才能分出那两只心魔,景慎微,你好歹顾及一下后果。”
    景决看着他不言声。
    童殊知道劝不动了。
    仰止殿的门推开时,忆霄撑了伞替童殊挡住了雪,尔愁提着大氅披到童殊身上,烈焰大氅隔了风雪,却隔不住寒意,这雪太大了。
    仰止殿下扫了雪,两边堆着的雪有半膝高,童殊侧容正听忆霄说着昨夜的信报,眉间皱了下。
    正要抬步,后面仰止殿里迈出一道身影,景决背着臬司剑,披着大氅,是出门的穿戴。
    童殊出门前见着外堂书案上堆得很高的公文,以为景决没有空闲,举目询问。
    景决道:“送送你,也看看解语真人。”
    确实,从那一声真人叹息起,从前的解语君就该改口称解语真人了。
    雪湿路滑不好走,舞蝶拉着灯笼,风吹得灯笼摇晃得厉害,凌乱的烛光照不清脚下,好在大家皆有身手,不至于影响脚程。
    风雪呼啸,天光仍未开,景行宗各司所已点了灯,那点光只能把近处的雪映出颜色。
    雪色如纸。
    西院难得好眠一夜,这一夜柳棠睡得极沉,直到发出那一声真人叹息,才睁开眼。
    西院留守七使近距离听了这一声真人叹息,皆是怆然。
    温酒卿离得最近,在那叹息之下,泪湿了脸颊。
    山飒、肆意、陆离、棋奕、巴岭是男子,到底忍住眼泪,可心中仍是凄凄——是何等的苦难与落魄,才叫一个人晋了真人,还放不下如此浓重的悲意?
    姚石青在西院后门当值,听到那一声叹息时,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他难过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快要记不住令雪楼的模样了,脑海里只剩下那个凌世傲立的降紫身影,猎风将那人衣袍吹得很高,令雪楼睥睨众生,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姚石青听懂了柳棠的那一声叹息——藏起、放下。
    他捂着脸痛哭不止,憣然醒悟——一开始露出非份之想就是错的,有一种人是连被觊觎和肖想都不允许的,胆敢生出越界的想法,便是万劫不复一无所有。
    若他当年藏住了想法,或许还能在令雪楼身边多呆些时日。他明白了,后悔了——在令雪楼面前,妄图已是罪过。
    童殊一路勿勿,景决落半步走在他身后。
    景决心里默默数着,直到临近西院,童殊也没有回头一步看他。
    人在感情中的计较有时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才说过要童殊不必回头,可看童殊一眼都不分给他,胸口又如同压着石头。
    说出“往前走,不要回头”绝非易事,但凡是人,但凡有一颗凡心在,总是会想将心上人拘在身边的。
    前头童殊走的很快,在能看到西院门檐时,景决手上突然钻进了一截冰凉的手指。一直走在他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步子,他抬步与人撞在一起,错愕间,耳边送进来一句话:“慎微啊,信我。”
    景决抬眸,被一双明眸锁往,童殊昨夜做得狠得了,身上的痕迹能藏,眼角剩余的红色却散不尽,雪地将灯笼的光反射得灼亮,映出童殊眼角的嫣红。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此时虽然焦急,却还是记得匀出几分心思给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等你。
    景决放心了。
    手上那几根冰凉的指头已经滑走,在景决掌上留下的都是热度,他想:手太凉了,这副身体还是太弱了。
    童殊再往前走几步,蓦地凝住步子,定在了原地。
    “师兄”两个字卡在喉间,鼻间尽是酸楚,他定定看着柳棠自院门中,缓步行来。
    柳棠满头白发整齐的束起,面容间隐有病色,已经无法恢复到当年青春正盛名动天下的“解语君”。
    不同于之前的是,此时柳棠款款行来,他速度不见快,脚下却自生风。
    他没了黑发,仪容却添了从容;他没了健康体魄,气度却增了沉稳。
    一场回溯褪尽了他几十年的浑浑噩噩,被咒骂多年“不人不鬼”的柳狗洗尽污晦,脱胎换骨,变成了比解语君更有气度的“解语真人”。
    不必再诊再问,童殊看到这样的柳棠就知道对方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他瞧着柳棠走到他跟前,终于见着了柳棠熟悉的和煦笑容,听见了柳棠温和的唤他:“小殊”。
    “师兄。”童殊应了一声,声音不争气地带上哽咽。
    童殊在这样的柳棠面前,自然而然变回了小殊。说来也奇怪,柳棠疯着时,他可以轻松地控制柳棠;待柳棠清醒了,反是他本能地变得听话和依赖。
    柳棠含笑地瞧着童殊,然后像从前那样,轻轻地揉了揉童殊的发顶。
    经过一场大梦,柳棠清醒过来,憬然而悟到该与心中压抑到几近成魇的情愫和解。
    柳棠回溯醒过来,想起的第一句话便是童殊在城楼中对他喊的那句“兄长,我爱他,你不要打他”。
    童殊的一声兄长,他曾经渴望到发狂,他困在兄长的位置上许久,想要改变兄长的身份,又贪恋兄长的亲密。
    人不能太贪心,不能既想当兄长,又想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