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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立言一开腔,裴山就愣了。倒不是听出这声属于谁,而是觉得这声见棱见角、幽咽婉转,叫人不由自主地抬头望过去。
    这么一望,竟是对上了台上人的目光。裴山这下几乎是可以确定这人是谁。
    那种直白却委屈的情绪,哪怕是裹在化成红色的眼睛里,也能被认出主人来。
    裴山不敢动弹,也不能动弹。他没法用什么文学、艺术来评论这场自己听不懂的戏,却能从唐立言的眼睛和唱腔里共情到悲伤就是非常朴实的情感,潮水一样,漫到胸腔又漫过脖颈,叫人透不过气。
    却又莫名享受。
    裴山觉得穿着戏服的唐立言,竟然是讨自己喜欢的。
    好像没什么想躲的心思了,大概是他穿着戏服的缘故?
    唐立言唱到忘情处时,把满座或称赞或闲聊的人都当作了假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那种,一双眼唯独就朝着西北楼座的先生去。
    先生应该是没认出来,总算是不再眼神一碰就避闪,反倒像是看痴了也只有认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感。
    唐立言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悲,觉得心口闷闷的,像吃了一枚很酸的梅子,偏偏自己硬要扒出些甜味来。
    眼前若有公子在唐立言唱着,灵巧地转身,向前跨一步,纵死黄泉,也甘心!
    所有的人都在给碰头好。
    裴山在座上缓了好久。等回过神来,脸上已经是水光一片。他鬼使神差地想,好像不该躲?毕竟那孩子的一腔热血,是实打实摆在面前的。
    而且,唐立言哪里都好。眼里有日月,口中是星河,又肯下功夫。虽不知这些功夫日后会不会下到别人身上,但至少至少现在是一颗心捧着来的。
    日后会如何,真那么重要么?左右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就算这会剃头挑子似的,等一年半载过去,估计热情也就用完了。
    裴山想,自己也算是见过许多进步思想,整天跟着群说要救亡图存的学生们胡闹,开化的、不开化的,冥顽的、不古的,都在冲击他这么些年来的孺子思想。
    那怎么就没法接受他?
    不管了。
    裴山擦了擦自己脸,对家人道了别,说要出去走走。
    其实裴山也就是想去后台,看看那孩子这会在做什么。
    两个月躲着不见,确实是说不过去。不管一颗真心是收了、还是砸了,都得明明白白给人一个答案才算好聚好散。就算真散了,总好过就这么晾着,平白让热血凉了去。
    后台的人不算多,这会都在卸头面或跟人闲聊。裴山问清楚唐立言在哪个屋,一刻没停就去了。
    帷帐拉和没拉没什么两样,裴山一眼就从缝隙里看到唐立言脱下了行头,露出白净的脖颈和肩胛。
    裴山下定决心,不如就把话说开!
    就此决裂,或者陪他胡闹个一年半载,也都算是人世的历练。于自己也不亏。
    唐立言会选哪个?
    裴山倒更希望他选前者,这样,好像会省去许多将断不断的麻烦。可是一想到现在就得分割开,裴山又觉得冬天里的风从胸腔狠狠擦过,搅得血液都乱涌。
    那最好还是胡闹下去吧。
    裴山抬起手,准备以一个还算礼貌的姿态来个开场白。
    你选个日子,我立马就能带你去广州。
    这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屋里不止一个人。
    裴山顿了顿,刚刚举起来的手,就这么放了下去。
    男人说:广州冬天不会下那么大的雪。
    裴山看到那男人的手是搭在唐立言肩上的。换过衣服的唐立言,肩上有一小块裸露。
    自嘲似的,裴山后撤了几步。
    竟然还替这个戏子可怜?还担心人被晾着会不会难受!这是哪?梨园!最不缺的就是追捧!
    这边都已经钓着人了,那边还装作一腔热情地追求,混蛋!
    裴山逃难一般离开戏楼。回到家,气都喘不匀,一通翻箱倒柜,声响极大,把裴婉婉都吵醒了。
    哥哥,你在找什么啊?怎么才回来,我都快睡着了。
    你接着睡,我扔个垃圾。
    裴山从教案里翻出那张硬卡纸,连着枯花和编草一起,狠狠地揉巴两下,从窗口扔了出去。
    第39章 规矩
    唐立言又有一个月有余没见着先生。
    他觉得这次裴山好像不是在躲原先是被动地避开,是被他逼得没法子才藏起来;但这次,裴山是主动远离他。
    失落极了。
    唐立言那天唱完后,本来打算卸了妆追出去看看的,结果被个一直要捧他的公子哥给拦住了。
    公子哥非说这边马上会很乱,戏班子肯定开不下去,要劝他跟着自己去广州。可能是怕他不习惯更南边的天气,还特意把雁城这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拿出来说事儿。
    唐立言冷笑着说:少操心我。
    没雪哪能遇见裴山啊。
    唐立言一想到这,突然晃了神,想,先生怎么跟这场雪似的?除了在戏台下能有一点震动,平日里,眼中竟是没半点波澜的。当时要是不带妆、被认出来该多好。可是那样的话,估计又看不到先生情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