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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厅里坐着望江郡地位很高的几个人。杜少威的管家穿一身黑衣,由于常年随军,卷起的袖子露出满是肌肉的手臂。中年的道士一身素淡的道袍,手里端着一盏茶,只是鬓角有些银色的发丝,显示他与外貌并不相符的年纪。
    管家一口喝完碗中的酒,道:“今日一别,先生想必要前往长安,怕是再难得见了。可惜苏先生走得太快,没能见上一面。”
    中年人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那茶杯上画着釉彩的几笔莲花,颇为素净。将军府中的下人们向来懂规矩,就连喝水的杯子,也照顾到每个客人的身份与习惯。
    他轻轻将茶杯放下,笑道:“前朝有京官被贬至边关,方有举头见日,不见长安一说。然而将军大人如今风头正盛,日后在京城相会的机会,只怕是少不了的。”
    管家哑声一笑,寒光四射的一双眼睛紧紧逼过来,道:“清虚宗的道长们,自然不会口出妄言。”
    中年人笑了笑,道:“日后杜将军有缘去京城,可以来道观中喝杯茶。”
    这话说得轻巧,可两个人都知道,杜少威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皇帝陛下召唤。领兵五万镇守西北的边疆大吏,手中掌握一方生死和五万兵权,甚至可以比拟一个诸侯小国。可自十六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先皇陛下有意无意开始剥除西北的兵权,文臣也被一个接着一个塞了进来。
    但是来自清虚宗的大人一句承诺,也不会是信口开河,中年人虽然没有官身,地位也比不上朝廷的西北大将军,可他说的话,多少还是能代表清虚宗的一点意思的。管家慢慢地给自己倒满酒,思考了片刻,伸手打了个响指。
    将军府上的厨子匆匆趋步而来,手里端着一盘新鲜的菜色。
    厨子轻轻将菜盘放在大理石的桌子上,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管家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问道:“这菜倒是以前没见过的。”
    厨子忙不迭弯腰笑道:“先生,这是上好的黄牛肉,新进的掌勺从南边来的,换了一种做法。”
    管家本来伸出去的筷子悬在半空中,他嗯了一声,扭头问道:“牛肉?”
    他看着主厨,一脚踢了上去,大怒道:“陛下一个月前刚下了禁屠令,你们就在府中宰牛煮肉?”
    厨子被踢得不轻,在地上折腾了半天才爬起来,他撑着一旁的扶栏,有些艰难道:“先生,这牛是田里被狼咬死的,种地的农人不敢吃,送到府上来的。”
    听到这句话的管家,这才笑了起来,挥手道:“这狼倒是懂事,你下去吧。”
    他夹了一筷子菜,悠悠道:“如今这世道啊,狼想要活下去,也得懂事点儿。”
    青城山的中年人,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道:“狼吃肉,人吃牛,都是天道运转,万物伦常而已。”
    管家接着说道:“身处天道之下,自当遵循天道。可对军人而言,这大翊的天,只有皇帝陛下。”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中年人,又道:“当初杜老将军不顾军纪森严,因为清虚宗一封信,带领数百名精锐铁骑深入黑森林,以至先皇龙颜大怒。如今,先生想要的一百重骑,望江郡给不了。”
    中年人猛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几滴茶水溅了出来,他冷冷道:“一百重骑,只是为了留下苏蕴。”
    管家慢慢放下袖子,颇为文雅地笑了一声,这才说道:“留下苏蕴,那是清虚宗要考虑的事情,听说诸位先生在黑森林里打了几架,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不要做得太过火。”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我清虚宗行事,恐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点。只不过,杜将军要想好了,当年杜老将军和清虚宗的关系,怕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干净的。”
    “杜家一门老小信奉清虚宗多年,这事整个朝廷都知道。”管家往靠椅上一趟,神色隐约有些发暗,“与其教训我,不如去找找苏蕴,明天下午,他就能到石桥村了。”
    司天玄走到城门的时候,猛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铜板是看门的士兵递给他的。那人在军营里当差,家在石桥村,铜板上面一层油渍,想来被摩挲了很多遍。
    他冲着苏蕴喊了一声,道:“你等一等,我算一卦。”
    那几枚铜板被他随意地抛掷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翻飞着落在街道上。几个铜板扭扭曲曲地排在地上,可每两个之间的距离似乎完全一样。
    司天玄往地上一坐,手指拂过铜板,念念有词道:“家里老娘的病啊……我来看一看。”
    他的手从第一个铜板按到第五个,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停在最后一个铜板上。
    司天玄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苏蕴看他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死了。”司天玄脸色有点难看,道:“他的娘,死了。”
    自苏蕴认识司天玄开始,他就很喜欢算命,但很少因为一点小事就脸色大变。
    苏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是安慰半是疑惑道:“生老病死本是常事,你怎么忽然这样失态。”
    司天玄的手指仍然停在铜板上,“……不是病死,是横死,死于刀下。”
    苏蕴猛然察觉了什么,道:“或许是意外。”
    司天玄一把打乱所有的铜板,将整个手掌拍在铜板上,铜板在地上嗡嗡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