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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陈利去取了送来的羊肉,巴掌大的长条,足有三四斤重。谢青鹤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拆了箭镞,直接削尖箭首,以此串上羊肉,在火盆上炙烤。
不少城墙上的守兵都悄悄地打量小郎君,不明白他这样的贵人,为什么要自己烤肉。
谢青鹤烤肉烤得很认真,翻来覆去烘着,撒一点盐巴,些许孜然,熟透的香气缓慢四溢。
这时候陈利过来禀报:“小郎君,安将军已近城门。”
“举火。”谢青鹤命令。
城楼上的守兵很快举起火把,蜿蜒数里的城墙顿时火光点点,将漆黑的夜空彻底点亮。
谢青鹤举着已经烤好的羊肉走到城墙之前,高声呼喊:“安将军!”
点火把的动静已经把整队回城的安莹惊动了,不管仗打得怎么样,既然凯旋就希望有呼唤声,安莹原本轻骑快马往城内撤,听见城楼上谢青鹤呼喊,他举手止住了正在缓慢前行的卫队,仰头望向城楼。
谢青鹤身边有两个府卫举火,将他的动作照得一清二楚。
安莹就看见他挥舞一支奇怪的箭,箭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下一瞬,小郎君开弓,刷地一箭飞来。
原本守在安莹四周的卫队都吓蒙了,个个举盾欲挡,那支箭已经钉在了安莹的马前冻土之上。附近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围观,安莹也很好奇地瞅了一眼,发现箭上串着一块烤得油光喷香的肉,差点笑得从马背上滚下来。
“安将军!”城楼上谢青鹤又喊了一声,“凯旋!”
安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那支钉在冻土上的箭拔出,张嘴就咬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地肥美。安莹把准备好的话先咽了下去,又吃了两口,才举起吃残的羊肉长箭,跟着喊道:“小郎君千岁!”
谢青鹤笑道:“快!进城,庆功宴!”
安莹跪着没动,又啃了两口羊肉,被身边的心腹提醒了一句,他才重新翻上马背。
随行的将士都默默地看着他。那块肉真的那么好吃吗?马背上还一直啃。啃完了居然还用舌头细细地把箭支上残留的肉丝撕下来……
这日之后,军中开始流行用箭支烤肉,自上而下,屡禁不绝。
直到军需官跑到将军府去打滚哭诉,从一支箭的造价到每人一支箭要浪费多少杀敌利器算起,吵得安莹头昏脑涨,军需官哭得眼睛都红了:“各人一支箭,那就是八千支。他们还不止浪费一支箭,烤断了,烤脏了,三五支不在话下!将军,这么下去不说骑兵配不上箭,弓箭兵都要裸跑!”
安莹没办法,只好颁下军令,凡青州将军府麾下士兵可以去申领一支没有箭镞的羽箭,用以烤肉之用,只能领一支,遗失不补。除此之外,再用箭支烤肉者,斩!
这事传来传去成了笑话,谢青鹤听了也是哭笑不得,不得已前往将军府向安莹赔罪。
安莹正在将军府用箭烤肉……
谢青鹤在将军府做客饮宴,与安莹算得上相谈甚欢,就顺便问了军粮的问题。
“青州富庶,咱们打进青州时有杨家做内应,钱粮仓库都很太平,全都接下来了。郎主出城时带了二成存粮出去,那都是华家预备的军粮,粗制过的干粮。现在是守城每日灶火做饭,能吃些水多易腐的东西……若不把郎主那边的补给分出来,青州存粮够吃三年。真不缺粮。”安莹说。
谢青鹤不怎么管事情,但他也有常识,知道青州府不该缺粮。
这就显得那日城楼上白芝凤和陈利的反应更奇怪了:“质量如何呢?不大好吃?”
“这世道……能有口吃食糊弄糊弄肚子,哪还有其他的奢求?”安莹将手放在火盆上烤了烤,“不过是有些东西不好叫小郎君听闻。小郎君可知道‘菜人’?”
谢青鹤当然知道。他皱眉道:“军中吃菜人?”
安莹点了点头,解释说:“比起其他州县,我们算是吃得少了。自从打下高州之后,存粮充裕,能不吃菜人就不吃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城外,那尸体留着也是叫野狗叼了,打扫了战场就拖下来送进了伙房。库里存粮能放,菜人容易烂,这些日子军中都在吃菜人……”
所以,谢青鹤说就吃军中放出的饮食,白芝凤和陈利都不肯答应。底层士兵吃菜人,上等人是不能吃的。陈利宁可给谢青鹤吃白菜萝卜,也不会让他去吃守城士兵们的人肉汤。
谢青鹤入魔日久,见过不少人相食的乱世。
这些残酷恐怖的事情,史官都不愿意刻意渲染记载,却依然不绝于史。
人活着就要吃东西,可这时候的农作物极其低产,全民耕种也未必能个个填饱肚皮,碰上连年战乱各州互别苗头,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养那么多兵用来打仗,就得要更多的农民种地供养,张嘴吃饭的人多,种地产粮的人少,怎么都是入不敷出。
一旦遇上灾年,各州势必要开战互相打劫,抢别人的粮喂自己的兵,生存非常残酷。
陈家已经有了剑指天下的胸怀,詹玄机也劝说陈起要以君王之心善待天下,然而,哪怕是到了马上就要攻打王都的此时,陈家仍旧保持着不留俘虏的潜规则。
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担心俘虏反水叛乱,而是根本养不起俘虏,陈家也没有那么多口粮。
饥饿已经让这个世道的大多数底层习惯了吃人,相比起组成大军前往邻县劫掠“菜人”当粮食的行径,安莹麾下士兵吃的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敌军,已经算是非常“文明”了。正如安莹所说,撂在野外也是被野狗吃了,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兵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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