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页
母亲临死前将意志刻在他脑海中,他作为诅咒的载体诞生,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习得了虚伪和残暴。
父亲家中有无数藏书,古怪稀奇,莱恩斯在自由活动时间便钻进藏书室查找他身上血脉的讯息。父亲第一次在黑黝黝的阁楼发现他时,那双带着笑意的血红眼睛落在他身上,像看到了变异的实验体般高兴。
“或许以后能成为巫师。”父亲这么开着玩笑,并每周给了他一天时间进入阁楼。
莱恩斯没过一段时间都会经历濒死的感受。饥饿,失血过多,病痛,他没挺过来一次,父亲脸上的笑容就会失去一分。
梦境随着莱恩斯的思绪游走,被遗忘的旧事冲破尘封的黑匣子,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在阁楼里学会制造武器,绘制阵法,在十岁生日那天将吸血鬼困在阵法中,用粗糙的银质匕首刺入吸血鬼的胸膛。十字架形状的木桩刺穿心脏时,他的父亲朝他咧嘴笑,说:“你母亲家族的诅咒,很管用。”
莱恩斯没有对家庭的概念,有关父母,他只能回忆起两场大火。一场是他父亲的手笔,葬送了他尚未谋面的目前,一场由他亲手点燃,火舌吞噬狰狞的父亲。
莱恩斯的童年由复仇与杀戮组成,在使命终结的那一天,巨大的迷茫如穹顶般压下。是血族与人类的战争拯救了他。
天边的火烧云终于弥漫开,莱恩斯捧着水囊什么也没做。
篝火中间时不时迸出一颗活力四射的火星,溅落在脚边,催促这群愚昧人类逃离。
“啊——”一声短促细微的惊呼响起,敏锐的猎人们顿时骚动起来,然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吸血鬼,鬼魅般的身形和尖锐的利爪在人群中穿梭,割断一个又一个跳动的咽喉。
杀戮进行得几乎寂静无声,络腮胡是唯一在吸血鬼身上留下伤口的猎人,那个身材瘦高,眼窝深陷的怪物惊喜地盯着他,随后一掌敲在络腮胡脖颈间,轻松地扛在肩膀上悠然远去。
莱恩斯依然捧着水壶,身上溅满鲜血。
胸腔中有愤怒在涌动,这是他对吸血鬼的所有印象。
对父亲的诅咒是目前的遗愿,是她生命的终结,也是莱恩斯生命的开始。
血族狡猾卑鄙,高傲自满,种族之间积累下的血海深仇让莱恩斯每一次挥舞匕首时都感到畅快。
莱恩斯用身上松垮的衣服擦掉脸上流淌的鲜血,将水囊扔下,干净饮用水从壶口流出,冲淡了一小片浓稠的血液。
这次突袭血族大获全胜,整支猎人小队只活了他和另外一个队员。因为在和络腮胡打了一架后,他独自一人进入深林,络腮胡在背后骂得昏天黑地,最后找了自己性子最温和最有经验的搭档跟着他。
那个搭档,名字是诺德。
莱恩斯压了压胸口,这种激荡的情绪远离他太久了。任何情绪都会被血族作为攻破心理防线的砖石,所以一个合格的猎人要学会控制和疏导。
在这一方面,莱恩斯是佼佼者,诺德曾认真地问过他“莱恩斯是不是死了”。莱恩斯仔细想了想,回答说“死了一半”。
或许是都死了。
但既然能说话,总比躺进棺材里好一些,况且他的寿命是一种未知的漫长。
莱恩斯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远处棺木窸窸窣窣地响,粗糙微弱的喘息钉子一般楔进他耳朵。
人类肉体摩擦草叶与泥土,潮湿泥泞的声音黏黏糊糊网一般缠了上来,莱恩斯感到胸腔中愈加升腾的怒意与恐惧,那是一只不能被宽恕的恶龙。
“我不太想看见你,”莱恩斯轻声说,手指攀上挂在腰间的匕首,“但我会杀了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顿了片刻,随后急迫地靠近。
莱恩斯握紧匕首,皮肤染着血液,骨头嶙峋地戳在皮肉之间,青灰色血管凸出紧绷。他在紧张,紧张将会看到的画面。
声音停下来,温热血液沾染泥土,喉口破破烂烂地喘息贴着耳朵游荡。
“杀了我……莱恩斯。”
莱恩斯转过身,面色阴沉。
在由血液铺就的“地毯”上,一团怪异的“东西”摊开着,希冀地看着他。赤裸着身子,各种形状的伤口分布每一处肌肤,手臂和小腿的位置扭曲,半只眼睛闭着,眼眶里一片空洞,什么也没有。
手里朴素的银匕首几乎被绞碎,莱恩斯平复了许久的情绪井喷式的迸发而出,削弱的脸颊泛着诡异的红,眼瞳被血丝爬满。
仇恨永远不会释怀,即使甘愿当懦夫逃避,也会在午夜被质问,被谴责。
“不怪你……”“他”的喉咙被灼烧过,结着难看的疤,没人想得到曾经这个丑陋畸形的咽喉能唱出贵族最文艺的曲调。
莱恩斯在“他”脸上找不到一根胡子,只有一颗绝望又温和的眼球盯着他,看着他,刀子一样无声地凌迟着他。
“长官。”莱恩斯举起匕首,贴近“他”的脖颈,“上帝祝福您。”
滚烫鲜血浇淋手掌,莱恩斯握着匕首发怔,他小看了记忆的力量,当络腮胡闭上眼睛用唇语对他说“活下去”的时候,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他躲过杀戮后,与诺德在深林生活了半个月,即将走出林子那晚,他们落宿在一处隐秘的木屋外,为了不给普通人添麻烦,他们没有敲门。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把叶片照得透亮,所以他和诺德清晰地看到了拖着扭曲的肢体,留着血从木屋往外爬的络腮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