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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龙卷风式的打脸

      寒衣节当日,帝后在泰和殿设宴。
    皇宫的正阳门前,停满了皇亲宗眷、文武百官的马车,侍卫一丝不苟地检查每一位入宫者。
    卫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晏瑶扶着慕容妤下了马车,晏衡的面色却极其凝重。
    晏瑶看一眼若无其事的慕容妤,又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晏衡,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天,晏衡一直在为晏凌的事情奔走,尤其是得知晏凌被关进东厂之后,晏衡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说服建文帝,也不能让东厂放人。
    晏衡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去东厂探望晏凌,朱桓一口回绝得干干脆脆,说是防止串供,晏皇后更是拒绝得理直气壮,直言晏凌是嫌犯。
    沈淑妃那边也使不上劲儿,自打她被晏皇后毁容以后,建文帝对她更加嫌恶。
    求助无门的晏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萧凤卿身上,但派去搜救的人多日不曾回禀萧凤卿的消息,说不定萧凤卿真的凶多吉少了。
    慕容妤倒是无所谓晏凌的安危,甚至还含沙射影地说过几句风凉话,惹得晏衡大怒。
    晏瑶抬眼直视着旌旗招展的正阳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秾艳清雅的脸庞。
    慕容妤认为晏凌或许真的杀了沈若蝶,然而晏瑶和晏衡都怀疑晏凌被人陷害了。
    东厂严刑逼供的手段令多少人闻风丧胆,而且无论是晏凌亦或萧凤卿,都跟东厂结下了梁子,晏凌落入东厂的爪牙,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
    况且,萧凤卿还杀了蔡仁,新仇旧恨,东厂的人绝对会把这笔账算到晏凌头上。
    这么一想,晏瑶又开始埋怨萧凤卿,到底死没死,为何就不能给个准话?
    再这么磨叽下去,就算萧凤卿活着回到骊京,晏凌也等不及了。
    “瑶瑶?”耳边传来慕容妤轻柔的呼唤。
    晏瑶回神,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宝马香车,终究把自己心底不满的情绪暴露了出来:“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他们竟还有心情醉生梦死,皇上的儿子下落不明,他怎么就能陪着皇后胡闹搞劳什子的晚宴,他吃的下去吗?”
    “瑶瑶!”慕容妤低斥:“不许胡说,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你知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晏瑶扁着嘴,觑了觑一边默不作声的晏衡,小声嘟囔:“人家说的也是事实,皇上这做法,太叫人寒心了,对自己的儿子都尚且如此无情,又哪里能真的指望他爱民如子?”
    慕容妤没好气道:“那也轮不着你一个女儿家说三道四,娘此前是怎么嘱咐你的?还没进宫你就忘得一干二净,让娘说你什么好。”
    晏瑶不想招惹慕容妤生气,只能低声赔小心。
    “你啊,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慕容妤嗔责地戳了戳晏瑶的额头,语气微沉:“父女两都一样的脾性,尽给自己添麻烦。”
    晏瑶一言不发,任由慕容妤数落。
    晏衡亦沉默不语,他凝眸注视宫墙上那面迎风烈烈绣着“楚”字的玄色大旗,眸底是一片波涛汹涌,晏家祖祖辈辈效忠大楚,换来的却是帝王无限度的猜忌与打压。
    他不禁想到了萧凤卿在回雁山对他做出的保证,事到如今,晏家确实该扶持明主了。
    御街另一侧,停着东宫的马车。
    一只修长的手状若无意地撩起车帘。
    太子眯眸盯着卫国公府的马车打量了几眼,目光若有似无地盘旋在晏瑶面上。
    少女娇俏动人,阳光下的脸庞犹如梨花一般饱满娇妍,美好的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那就是卫国公的嫡次女?长大了。”
    太子叹息:“前两年见到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女娃娃,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唐铎目光闪烁:“太子真想同卫国公府联姻?”
    太子反问:“有何不可?”
    “待孤守完这一年的妻孝,晏瑶她也及笄了,届时孤亲自登门下聘,卫国公难不成还能把孤拒之门外?孤想过了,且不论目下萧凤卿生死不知,即便他还愿意辅佐孤,孤也不能掉以轻心,只有和卫国公府联姻,得到五军都督府的支持,孤才能无后顾之忧。”
    唐铎笑笑:“太子英明,太子妃的位置,满骊京的闺秀又有哪个会不心动?那可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太子又扫了眼窗外的晏瑶,放下车帘,眼底精光乍现:“萧凤卿跟晏凌而今都自身难保,孤也该早日为自己做打算,本来还以为能利用晏凌扳倒晏云裳,想不到,晏凌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既如此,孤只好靠自己了。”
    ……
    泰和殿内衣香鬓影,载歌载舞。
    高座上仅建文帝与晏皇后,沈淑妃不见人影。
    建文帝笑容满面地欣赏着歌舞,神情间并无一丝郁色,他最近红光满面,正同晏皇后谈论台上的表演。
    显而易见,萧凤卿遭逢不测之祸还有晏凌被污蔑杀了沈若蝶的事,没给他造成半分影响,儿子、儿媳亦或未出世的皇孙在建文帝心中,都不如晏云裳重要。
    慕容妤拉着晏瑶坐下,轻声叮咛:“你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参加过宫宴了,今天这次宴会不同于以往,都是男女同殿进席,你顺便看看殿上哪些青年才俊合眼缘,稍后肯定也会有夫人过来向我探听你的情况,娘替你掌掌。”
    晏瑶兴致缺缺,她望着慕容妤慈爱的面容,抿抿唇:“娘,我不弄那些。”
    慕容妤以为晏瑶是在害羞,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在娘跟前,不必害羞,你长大了,迟早都是要嫁人的,这也是娘现在最操心的一件大事。”
    晏瑶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眸光却不由自主飘向了靖远侯府那一桌,沈之沛风流倜傥的身影映在了她的瞳孔深处。
    约摸是晏瑶的视线太直接,沈之沛不以为意地扭过了头,对上她黑白分明的杏眼,他勾勾唇,挑了挑眉,随后又倾身找旁人闲谈。
    晏瑶不悦地蹙起眉头,暗骂沈之沛不识抬举。
    一曲毕,晏皇后绝艳一笑:“今日是寒衣节,本宫跟皇上特意在此设宴,诸位不必客气。”
    小徐氏带头恭维晏皇后,其他诰命则纷纷效仿,建文帝又含笑与朝臣寒暄了几句。
    觥筹交错间,晏皇后抬眸瞥了眼晏瑶,忽道:“晏瑶从江州回来了?这才大半年不见,晏瑶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本宫瞧着,比这骊京的许多姑娘都好看,本宫真好奇,将来有谁家儿郎能幸得晏瑶为妻。”
    此话一出,晏瑶立刻成了全场焦点。
    沈之沛也兴味地投去一瞥。
    感受着众多探究的眼光,晏瑶泰然处之。
    慕容妤的心中“咯噔”一下,今天带晏瑶前来赴宴,她早就料到晏皇后会当众刁难,她生怕晏皇后会迁怒晏瑶,立时暗示自己冷静应对。
    “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丫头还小,当不起娘娘的盛赞。”慕容妤柔声浅笑:“她在江州倒是还好些,少了这皮猴在臣妇面前折腾,臣妇落得一身轻松。”
    晏皇后的嘴角轻轻弯起:“不小了,本宫倘若没记错,晏瑶明年便及笄,也该婚配了。”
    话音落地,众贵妇面面相觑。
    方才还有心相看晏瑶的臣眷立马打消了念头,她们本来觉着晏瑶的条件不错,但眼下晏皇后别有深意的话一砸下来,很明显是要替晏瑶掌管婚事,她们哪里还敢插手。
    慕容妤嘴边的笑意颇为僵硬,大庭广众,晏衡虽然是晏瑶父亲,也不适合干预此事。
    太子的注意力同样分了一半给女眷这边。
    他还想与卫国公府联姻,眼下听到晏皇后提起晏瑶的婚事,唯恐晏皇后肥水不流外人田。
    如太子这般想法的,还有很多人。
    晋王今年也才丧妻,正妻的位置悬空,拿晏瑶补上那缺口,恰好。
    慕容妤定了定神,她佯作没听懂晏皇后的意思:“瑶瑶顽皮,也不大懂礼,没几年是定不下心的,臣妇还想把她拘在身边教教规矩。”
    “女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仇,国公夫人你还是得上紧点,晏瑶这么好的姑娘,谁看着不喜欢?骊京的出色儿郎多如过江之鲫,到时怕不是夫人要挑花眼。”晏皇后淡笑,话锋陡然一转:“要不,本宫给晏瑶保媒?”
    闻言,建文帝也饱含兴趣地转过眼:“哦?裳儿居然也学起了保媒拉纤?你想给晏家丫头介绍哪家儿郎?”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晏皇后意味深长地扬起唇,一双美眸倏然朝太子那桌看去。
    众人循着晏皇后所望的方向转头,映入眼帘的是儒雅俊朗的太子,她们惊讶地低呼出声。
    慕容妤勉强挂起来的笑脸终于维持不住了,她看不到现场的情况,但她能从众人压抑的唏嘘声里辨出不妙的信号。
    太子结结实实被惊到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晏皇后想把晏瑶嫁给他。
    短暂的愕然过后,太子喜不自胜,他正打瞌睡呢,晏皇后就贴心地递了枕头过来。
    晏衡这回终于坐不住了,他很明白晏皇后的目的,无非是利用晏瑶分化国公府跟萧凤卿,当即也不犹豫,正准备站起来,晏瑶动了。
    晏瑶落落大方地施礼:“皇后娘娘,您可别听臣女母亲的,臣女早就心有所属了。”
    一语出,满座哗然!
    他们还从没亲耳听见过有少女敢当众宣示自己有心仪之人的,这晏家的女儿一个两个,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晏皇后脸色微变,她先前笃信晏家人不可能拒绝自己的赐婚,熟料,自己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打脸了!
    饶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晏皇后,此刻也再难摆出气定神闲的姿态。
    她适才愉悦的笑靥一点一点褪去,犹如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条条罅隙,她淡淡道:“原来你早就有了心上人,是哪个儿郎?应该就在此地吧?你说出来,本宫兴许能帮你做主。”
    晏皇后的声线四平八稳,然而在座者都察觉到了她的不虞。
    太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何等尊贵无双的身份,骊京的闺秀都想给他做太子妃,偏这晏瑶不识抬举!
    晏衡也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瞥向晏瑶。
    晏皇后这个问题等于把晏瑶架在了火上烤,晏瑶如果回答了,那么只要对方拒绝了她,她只会颜面扫地,晏瑶如果不回答,那就是她在故意给晏皇后难堪。
    晏瑶毫无半分忸怩,倏然转身看向了沈之沛,声音清脆道:“沈之沛便是臣女的情有独钟。”
    话音刚落,四面顿时响起一阵压不住的讶声!
    慕容妤大吃一惊,晏衡目露错愕。
    作为当事人,沈之沛却满脸淡然,他随随抬眼睨向晏瑶,小姑娘一脸坚定执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靖远侯老夫人同沈之沛的母亲也震惊地看向沈之沛,沈之沛如今的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了,可他一心想要迎娶如意坊的花魁过门,沈家当然不同意,所以一直耗到现在。
    沈家物色过不少姑娘,沈之沛始终不松口。
    没成想,今天这么大一个惊喜送上门了!
    沈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晏瑶,越看越满意,老夫人同样觉得晏瑶很是出色,她们出身将门世家,晏瑶的一腔孤勇在她们看来反而很难得。
    对于晏瑶当众示爱这惊世骇俗的行径,晏皇后也意外了一刹那,随即失笑,朝身旁的建文帝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皇上,今日晏瑶这一番言行着实使臣妾觉得自己老了,像我们这一辈可不敢这么大胆,后生可畏呀!”
    建文帝亦是被晏瑶惊呆了,一个都没及笄的小姑娘当着这么多人面冲情郎求爱。
    委实是活久见了。
    太子脸黑如锅底,晏皇后刚刚虽然没明说把晏瑶指婚,但这满殿的人都心照不宣了,晏瑶此举无异于光天化日往他头上扔了片绿叶子。
    慕容妤半晌都没从惊疑的情绪抽离,沈之沛不但花名在外,而且还与如意坊的花魁纠缠不清,这些都不是什么秘闻,可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偏偏就喜欢了这种浪荡子,简直糟心!
    “既然晏瑶钟情沈世子,”晏皇后的美目倏忽掠过劈波斩浪的冷光,她缓缓扫视俨然置身事外的沈之沛,眼波一荡:“不如本宫和皇上这便成人之美,直接给你们赐婚。”
    忠国公夫人连声附和:“是啊,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咱们这位晏家二小姐真是个可人儿。”
    建文帝并不想帮靖远侯府和卫国公府牵线搭桥,但晏皇后的要求他总得应承,遂当即朗声大笑:“好,好,好!这桩姻缘也算是我们骊京的佳话,朕立刻下旨。”
    “皇上,皇后。”沈之沛突然长身玉立。
    沈之沛神情平淡,并不像欣然领旨的模样。
    闻言,晏瑶的心猛地一沉,咬咬唇,她镇定自若地瞥着沈之沛,侧脸的轮廓越发倔强。
    知子莫若母,世子夫人一看沈之沛这表情便道糟糕,她稍稍给靖远侯递了个眼色。
    然则靖远侯还没来得及阻止沈之沛,沈之沛就大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个热血男儿的志向,之沛不才,即便不能与先贤比肩,可也不希望自己辜负了诸师教诲,尚未修身又何来齐家?”
    “山河未平,何以家为?之沛当不起晏二小姐的厚爱。”他面向卫国公府这桌微微一鞠,又转而望向建文帝,面露难色:“之沛在此也只能辜负皇上的美意。”
    直到沈之沛结束完自己大义凛然的长篇大论,众人才意识到,这是在拒婚,沈之沛不愿娶晏瑶。
    一时间,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都纷纷瞟向了晏瑶,有人惋惜叹息,有人疑惑不解,也有人幸灾乐祸。
    晏瑶的面孔一寸寸苍白,脊背依旧是挺直的。
    建文帝对沈之沛的拒绝大感惊讶,同时又觉得正中下怀,他意思意思地夸赞了沈之沛几句,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晏皇后低声一笑,沈之沛果然没让她失望。
    有了今日这一遭拒婚,此后沈家同晏家还能心无芥蒂吗?
    舞姬鱼贯而入,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声音不绝于耳。
    所有人表面上都对方才的情景绝口不提,可是只要一出了宫门,晏瑶在金殿求爱却遭沈之沛毫不犹豫婉拒的八卦就会满天飞。
    沈之沛无视那些形形色色的眼光,径自坐下喝酒,悠哉悠哉的。
    见状,靖远侯打了他脑门一下:“混账东西,你要晏瑶的脸往哪儿搁?女儿家的闺誉都被你糟蹋了!”
    “你孙儿我对小丫头可没什么歪念。”沈之沛无所谓地耸耸肩:“骊京每日都在出新鲜事,很快就会有人忘记这一茬,要是我瞻前顾后接了圣旨又不能待她好,那才是真的害她。”
    饶是慕容妤极力保持自己端庄优雅的风度,待晏瑶坐下之后,她仍旧气愤难当。
    “瑶瑶,你也太胡闹了!沈之沛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可能是你的良配!”
    晏瑶瞪着若无其事的沈之沛,心底有团火在熊熊燃烧,一字一顿:“娘,我喜欢沈之沛,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我这辈子要么不嫁,要嫁,就得是他!”
    ……
    晚宴散席后,晏瑶随同慕容妤出了宫门。
    晏衡的脸色黑漆漆的,他倒不是埋怨晏瑶给他出了丑,天底下的父母看自己的儿女永远最好,他想不通,晏瑶这么好的姑娘,为何沈之沛那臭小子就瞧不上?
    靖远侯有心解释几句,可晏衡那副生人勿近的神色成功劝退了他。
    沈之沛满不在乎,大摇大摆地走向自家马车。
    “沈之沛,你给我站住!”
    身后骤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娇蛮又任性。
    他十三岁起,这道女音就日夜不休地跟着他,他从最初的厌烦到习以为常。
    沈之沛摇开折扇,转过身,从容不迫。
    宫门口的人都被他们吸引了眼球,悄悄竖起耳朵。
    晏瑶没有继续上前,她站在距离沈之沛一丈远的地方,盯着他俊逸的眉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娶我为妻!”
    宫灯琉璃溢彩,晏瑶精致的面孔越加娇丽。
    沈之沛歪头,兴味一笑:“天色已晚,你可以回家做梦了。”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晏瑶看都没看那人,深深凝了眼沈之沛,转身远去,她的步伐沉稳有力,毫无凌乱。
    沈之沛也笑了笑,随后轻飘飘地睨向那个嘲笑晏瑶的闺秀:“笑什么笑?她可比你们这些长舌妇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