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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让黎卡娜拥有了她想要度过的人生。”
索格塔讶然地同样起身,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将目光定在这位美貌无比、但周身却萦绕着缥缈气质的年轻贵族身上。
苏莫勒出身于一个信奉神学的贵族家庭,早年间,在家族信仰礼教的长久熏陶之下,这名一向清冷淡然的女子不止性情略显古板,举止行为也最是合乎完美贵女的标准。
虽然涉及情感,她总是会对叛逆的黎卡娜心软,不由自主地支持她与阿弥瑞姆公爵对着干的行为,但涉及到逃家私奔这样不甚光彩的事情,即便苏莫勒作为前者最好的、唯一的挚友,那也是会断然反对的。
当黎卡娜于偶然之下,在集市与温和的索格塔相逢,并确定自己爱上了对方后,她曾试探而隐晦地着向苏莫勒提过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满怀希望的黎卡娜被一向顺着自己的好友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还警告她“切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友的拒绝支持,再加上阿弥瑞姆公爵施加给黎卡娜的压力,让这个固执己见的女子当即爆发。她瞒过了所有人,抛弃了所有属于贵族的荣光富贵,与爱人悄无声息地藏身到了偏僻无比的西赛德镇,即使苏莫勒与阿弥瑞姆家族在外界发了疯似的寻找,她也坚决而谨慎地再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
直到这名曾经的公爵千金为了生下柯露斯塔而去世之后,索格塔才在女儿长到四岁时,怀着满心的愧疚,终于提笔写就了一封书信,让信鸽带往了千里之外的王城。
即便心中有愧,但对看似柔软、实则却与妻子同样坚定的索格塔而言,女儿成长时所需的平静生活,无疑比内疚更加重要。他不敢赌阿弥瑞姆家族与苏莫勒会不会大发雷霆,所以只能等露丝长大一点、有了自己的主见之后,再将她的存在告知妻子的家族与好友。
但预想中的麻烦却并没有出现,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一封署名为阿弥瑞姆夫人的亲笔信件和财产授权书,还迎接到了妻子曾经的故友、如今已经是塞伦特帝斯公爵夫人的苏莫勒。
对于黎卡娜毅然决然的远走,索格塔本以为这位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公爵夫人会是最讨厌自己的那一个人,却没想到,这第一句称得上是“原谅”的话语,竟然率先从对方的口中说了出来。
“夫人……”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嗓中莫名发紧,直过了半晌,才勉强压下这难以言喻的感受,皱起眉头叹息道,“我很遗憾——如果听到这句话的人是黎卡娜,她想必会万分开心的。”
棕发男人轻轻扬了扬唇角,神色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沉陷在回忆中的无尽悲伤。
“因为,在她临终时,最为牵挂到难以放下的那个人……就是您啊。”
——“苏森……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翠榴石般晶亮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如同浸在溪流中的一对名贵宝石,苏莫勒难过地、浅浅地笑了一下,指尖抬起,慢慢触碰上自己的颈前,一滴泪水悄然无声地砸在了手背,顺着骨节突出的弧度,缓缓浸湿了那漆黑如同丧衣的袖口。
当手指移开之后,一枚漆黑的吊坠正静静地躺在锁骨中央,雕刻精致、羽翼明晰,就像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即将展翅翱翔的黑色天鹅。
在索格塔伤感的目光下,苏莫勒轻轻吸了口气,抽出一块手帕揩掉眼角的泪珠,勉力压下了难以抑制的哭腔。
她仍然坚持着身为公爵夫人必须要有的优雅礼仪,不让自己在故友的丈夫面前继续失态,强自平静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在她离开王城之前,我曾请诺比利最好的珠宝匠人打制了两条项链……却没想到,这辈子竟然再也没有机会送给她了。”
她取过搁在一旁的手包,从中取出一个细长的宝蓝色绒面首饰盒,将它打开后,一条与她所戴几乎一模一样的银白天鹅项链正躺在其中,脖颈屈起,翅膀张开,长喙与羽毛相接,同样精细的雕工明明白白地彰显出,黑白两条天鹅颈饰定是出自同一位大师之手。
诺比利王国的国民或多或少都尊敬爱戴着人族的创始神明克拉拉,而大陆边缘的大多数魔物则只会向黑暗女神泰勒布瑞斯祈祷,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人,他们会成为自己所崇尚神明的忠实信徒,或是干脆宣称自己没有任何信仰。
在选择其他神祗信奉时,人类大多会选择当时被归为光明一方的生命女神丽恰恰等成为自己的信仰者,而魔物们,则会选择黑暗女神麾下的神灵追随,并以战争神赫伯加徳为最显著的代表。
而苏莫勒的家族,世代所信奉的神灵,正是光明女神一方的命运女神歌丝纳。
这位拥有预知能力的神明一开始便是黑白双方争相拉拢的对象,在传说中,她本想坚持中立阵营,却在最后关头被生命女神丽恰恰说服,最终加入了白方。
或许是受到歌丝纳“中立”思想的影响,苏莫勒自小就总是会站在完全旁观的角度,仔细研读神系时代与残酷时代的史书。即便经过悠悠众口,流传下来的故事已各有不同,甚至许多版本都自相矛盾,但她却仍然凭借着自己特殊的视角,窥见了遗落百年的一些蛛丝马迹。
——苏莫勒悄悄坚信着,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并不像传说里那样各自敌视。
正相反的,在她眼中,两名女神定然是一对万分要好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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