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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阿鱼也不奇怪,想了想便道:“若为科场,保守之计当以晋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破题,但是如此便是为了做官而读书了。若为百姓读书,当写我朝与辽、西夏三国,澶渊之盟已签订了多年,年年三十万银绢去往辽国,看似风平浪静,如此倒像是怕事之人花钱消灾。可如今与西夏又起战事,辽国受我朝如此善待竟然联合西夏,我朝重文轻武自然难敌,又送钱银绢无数。”
她顿了顿,看陆先生坐在上方只微笑看着她,并未开口阻拦。
她便又大胆道:“君不见,北地荒境尽饿殍,东京歌舞尽雕梁。国富,民却不富,不当如此,钱绢何来?纳税而来,夏、秋两税,田亩收一石,年年无余钱,若能不赐西夏、辽诸多钱粮,适以宽徭薄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是为人和。故西夏与辽,当视为晋国,他之不攻便似晋献公送给虞公的骏马和美玉,我朝送去的钱绢便是晋献公欲借之道,二国以我朝钱绢养了兵马,待时机又至,他焉能不攻?何不先富我朝兵马、宽徭薄赋,待民富兵强,何须年年赏赐。”
“赏赐”二字阿鱼读得有些讽刺,陆先生见她说完,抿了一口茶,笑道:“如今科考,你这么写来就是第一等被黜落的文章,好在你是个女儿家,若是男子,真叫你进了朝堂,你就是个被贬谪的命。”
阿鱼对陆先生极为敬爱,此时也笑道:“我却不恨此身为女子,若为花木兰,谁甘做庆父②。”
陆先生懂她意思,她之意为男女并非一定要分出强弱来,女子也可报国,男子若是庆父一般专横阴毒,专造国难,此等男子也不如巾帼。
陆先生看向下方这个浅笑盈盈的女孩,想起第一次讲课她就是好为大义,敢为反声,偏偏在长辈面前又乖巧得很,倒跟自己性情相投,想着又道:“若不为科举,只看宅门之中,五姑娘又有何心得?”
阿鱼想了想便答道:“若看宅门之中,我等女眷自然是为了家族,杜家跟我,便如唇齿,没了杜家的庇佑,我自然受冷,我若是言行不检,杜家声誉也会受损,此为我与家族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再看宅门之中,女子居多,只是不知规则何来,我等女子地位天生就比男子低了不少,如此看来,女子便是弱者,我们之间便似虞与虢,自然应当联合一心,何必彼此争斗。
如杜家之中,从无嫡庶之争,我义母从未苛责过家中妾室,反而善待,一是因她仁善,家中孩子无论嫡庶皆一并看待,如此便歇了下面妾室的不安之心;二是因她知晓女子尚弱,若为争宠让家中不宁,她跟妾室皆不得好。我也曾观其他家族之中嫡庶之争,甚至兄弟阋墙,此等家族何谈声名,更不要说使家族繁盛了。”
陆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当年她丈夫之所以拒了白鹿洞书院之邀来到杜家,虽有束脩丰厚之因,更因杜家家风纯良,眼前这个孩子是她看着一点点被杜家接纳的,也看着她慢慢接纳杜家,甚至亲姐入宫之后也未见她有何怨怼。
“你能如此说来,可见你已通透明达此文了。”
阿鱼闻言即刻站起来向陆先生致谢,“全赖先生教诲。”
陆先生只“嗯”了一声,便继续讲另一篇文章,等阿鱼从鹿鸣院出去之时,就见外面喜气洋洋一片,来往下人皆带着笑,笑道:“今日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开心……”说着她便想到了之前连氏同她们一起写的信,“莫不是二姐姐回来了?”
雁影便拉住一个小丫鬟问了几声,才知竟是杜沅有了身孕,阿鱼抱着书惊喜道:“是今日刚得的消息?如今有几个月了?”
这小丫鬟却不清楚,只笑道:“老夫人只叫人告知全府这一喜讯,未曾多说,如今太太也在松鹤堂呢,方才几个郎君出了鹿鸣院都往松鹤堂去了,五姑娘若要知晓详情应到松鹤堂去。”
阿鱼因去藏书阁找书才晚出来了,闻言便谢过这小丫鬟,带上雁影去了松鹤堂。甫一进去就间院中也是一片喜气,未等人迎她就走进去,便见家中老小皆在此,匆忙行了礼笑道:“我却是来晚了,为了找这几本书反而错过了喜讯。”
连氏招她上前去,“本是叫人去外面接你们过来的,久等不见你人,你二哥哥说你出来看见丫鬟婆子们高兴的样子定会被引着往松鹤堂来,果真就来了。”
阿鱼将抱着的几本书放在一边案上,挨着杜杙在连氏左侧坐了下来,“二姐姐如今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老夫人便叫人把信递给她,她展开来看,一边连氏又想跟着看一遍,阿鱼遂向她凑近,将信展开放在二人之间,看完后阿鱼感慨道:“我还记得初见二姐姐时她不过玲珑姑娘,如今都要做母亲了。”
老夫人闻言笑道:“如何不是,你们几个俱都大了,也都是要成亲的了,好在还有四郎五郎两个,能长绕膝下。”
阿鱼跟杜杙闻言羞臊不已,杜杙嗔了阿鱼一眼,怪她引起话题,便想将话题引开,接道:“不知下次再见二姐姐是什么时候,女子怀胎十月,又要育儿,莫不要三五年都见不到罢!”
连氏跟老夫人闻言也惆怅起来,连氏叹道:“这就是生了女儿的不好,一朝离家多年不回,我恨不得你们都是男儿,光娶别人家的女儿。”
老夫人失笑,对几个孩子调侃道:“你母亲这是己所不欲,便施于人,自己家的舍不得,叫别人家去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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