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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亭中蹊跷

      兖州陈留郡酸枣县的枣阳亭外来了一个骑白马的青年,身形瘦长,看上去差不多已经成年,面容英俊,上着黑色长衫,下穿赭色裤褶,头上带着竹冠,腰间悬挂了一柄长剑。裤褶流行于后汉,便于骑乘,通常作为军中戎服,在民间盛行于游侠剑客之间。
    这个青年,正是姜泫。
    初夏四月,中原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姜泫又在天阳底下赶了大半天的路,额头、脸上都是汗涔涔的。在枣阳亭的亭舍前,他勒住了坐骑,拽着袖子擦拭了下汗水,转目四顾。
    枣阳亭也算是地处要道,在亭舍门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这条官道基本上是沿着河水(指黄河),也正是他来时走的路。沿着官道一直往西走百八十里,其间得绕过一片丘陵密林,就可以到酸枣县城。
    官道两侧则是大片的粟田,禾叶苍翠欲滴,应该是个不错的年景。入夏之后,下了两场大雨,田地里郁郁葱葱,风一吹,青色的禾叶起伏不定,就像东海的海浪一样。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三两个田奴、徒附穿着牛鼻裤,光着膀子在其间劳作,不过眼下正是锄草的时节,田里人应该非常多才对,只这几个人,却显得有些怪异。
    快要申时了,路上车马来往、行人颇多。有单衣布履的儒生,有衣服文采的商人,也有穿着黑衣或白衣的黔首。因为世道不宁、道路不靖,行人多随身佩戴短刀、长剑。
    姜泫到了亭舍前,从马上跳下来,整顿了下装束。
    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亭负责一亭之地的治安、邮驿、民事。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十里一亭,十亭一乡,都是约数。一些小的亭便只有三四个里,例如这个枣阳亭。这个里,不是距离,而是相当于一个自然村。
    因为亭不但是治安单位,并且有接待过往官吏、给远行百姓住宿的责任,所以亭舍颇大。酸枣不是大县,枣阳亭也是县中的小亭,但亭舍的门面还算气派。
    隔着大老远就能看到在亭舍大门前有一根丈余长的柱子高高耸起,柱子的上端还立着一块牌子,写着枣阳亭。
    此时到得近前,看得更加清楚,只见亭舍院落占地颇广,地基高过地面三四尺高,有石板阶梯与官道相连。姜泫将白马系在柱子上,走进了亭舍。
    亭舍门边的塾中坐了一个老卒,见他上来,从屋中走出,略微打量了一下姜泫,和善地问道“投宿?还是有事?”
    姜泫是士人,这个老卒最多也就是个亭长,姜泫本不必客气,但还是微微弯腰,做了个揖,道“敢问,此处离县城还有多远?”
    老卒见姜泫虽然年轻,但也是士人打扮,再者对自己客气,便不敢怠慢了,答道“县城距此往西还有近百里,时候也不早了,贵人若不嫌弃,且先住下吧?”
    姜泫又拱了拱手,道“多谢。”一个人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
    姜泫将白马牵进了亭舍,又向老者问道“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卒在前边引路,将姜泫引到后院居住的地方,老卒年纪大了,脚步和反应都有些迟缓了,略微顿了顿,这才回答道“小老儿姓荆,是这里的亭卒。贵人怎么称呼啊?”
    “哦,在下姜泫,表字伯霈。请问荆老,亭中的亭长在何处?某既然在此投宿,当先行拜访此间亭长。”
    “唉……”老荆叹了口气,姜泫听他叹气,再结合方才看到的田间农人稀少的情况,似乎有了些预感,果然就听老荆缓缓说道“亭长,死了。”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姜泫往后院走去。
    即使跟在老荆的后面,姜泫还是能感觉出这里另有缘由,便问道“那亭中的亭父、求盗在何处?”
    “唉……”老荆又叹了口气,道“也死了。”
    果然事有蹊跷,姜泫还想再问,但想到既然老荆不肯主动明说,自己一个生人,就怕现在问了也是白问,不如等熟稔之后再问,会容易很多。
    这时候,姜泫也跟着老荆到了后院,后院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应该有二十岁了,正在举着石锁打熬气力,他光着膀子,一身横肉,因为年纪还小,络腮胡子也稀稀落落,咪咪着眼睛,一张大圆脸,红黑红黑的。的那女的大概十五六岁,正在洒扫,发育的还不错,有点婀娜的味道了,小瓜子脸,细长眼睛,也是个美人坯子,不过或许是因为常年劳作的缘故,皮肤有些黑黄,两颊隐隐还有些细斑,看发型和穿着,应该还没出嫁。
    老荆见了两个年轻人,沟壑纵横的脸上不见了哀愁,露出了笑脸,道“韦儿,蓁儿,快来见过贵人。”指了指两个年轻人,老荆又对姜泫说道“这是小老儿的儿子和女儿,荆韦、荆蓁。”
    老爹口中的贵人,妹妹荆蓁也不敢怠慢,放下了扫帚,哥哥荆韦见姜泫年纪小,可能还没有自己大,本不情愿,但也不好违拗老荆,将石锁扔在了一边,也跟着上前见礼,“见过贵人。”
    姜泫先扶起荆韦,又虚扶起荆蓁,道“不必如此,在下姓姜,称我伯霈便是了。”
    姜泫如此客气,原本还瞧不上姜泫的荆韦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他没念过什么书,嘴笨,不会说什么,就只好笑了笑,靠近姜泫的位置站了站,以示亲近。
    见荆韦是个耿直的人,姜泫心中也有些欣喜,从怀包怀里掏出了昨天在他处剪剩下的小半块金饼,交给了老荆,道“我这还有些散碎钱财,麻烦荆老沽些酒水,再买些肉,我也是数日不知肉滋味啦!”
    姜泫是数日不知肉滋味,老荆一家家境还算好的,但也是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肉。但这一小块金饼太贵重了,这年头金贵钱贱,能换六七千钱,老荆有些不敢要“贵人,这……这如何使得?”
    “无碍,剩下的钱,还请买些草料和干粮,若非不识路,在下也不敢劳烦荆老。”
    见姜泫这么说了,老荆也只好收下钱,交给了荆韦,让荆韦去跑腿了。荆韦借过钱,乐颠颠地走了。
    老荆指了指后院一处比较大的土坯屋子,道“蓁儿,你去收拾收拾屋子,好让贵人歇息,我去生火。”
    “好勒。”荆蓁倒也爽快,看了一眼姜泫,便进了那间屋子。
    见老荆去收拾柴火,姜泫就跟了荆蓁后面,不过为了避嫌,不好男女同处一室,姜泫只得等在门外,道“多谢姑娘了。”
    “贵人太客气的,这亭舍里迎来送往这么多人,读书的士人我也见过,豪富的,寒酸的,就没见过贵人这么客气的。”荆蓁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郎爽地回答者。
    姜泫觉得荆蓁应该好说话,便问道“敢问姑娘,听闻亭中亭长、亭父、求盗尽皆亡故,是何缘故?郡里县里没派新的人来吗?”亭长是郡里委派的,亭父是亭长的副手,求盗辅佐亭长管理治安,这两个人是县里任命的。
    “贵人就别问了。”虽然朝着姜泫的是后背,但姜泫看到荆蓁肩膀微微一颤,依然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有悲哀,又有些许恐惧。
    屋子里很干净,旧而不破,也没什么杂物,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这时候荆韦也带着酒肉,姜泫之前交代的干粮和草料,亭舍里都有,自然不必再买了。
    荆蓁将姜泫请进屋子,便去帮老荆做饭了。姜泫放下包袱,卸下长剑,躺在了土炕上,想着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老荆和荆蓁如此忧惧又缄口不言。想了一会儿,毕竟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易饿易困,连日赶路,这时候乏意涌上来,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