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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梁珩等上至高位后,度过的第一个金秋,臣民们轻松,他则十分紧张。许椽与羊悉两处的进展缓慢,龟爬一般。眼下是磨刀霍霍向三宦,刀都快磨断了,还不开刃见血。
    沈育则很有耐心,有时梁珩快按耐不住了,看见他殿前当值的背影,又强迫自己静心。
    这天是阁卫的班,没有任务在身的日子,沈育照旧来天禄阁陪梁珩,带了件团花裘袍。
    “路上遇见信州,”沈育说,“天冷了,叫你换上。”
    信州即使不在梁珩身边,也总是念着他。思吉一直寸步不离紧跟梁珩,见此立刻道:“是奴婢疏忽了,陛下恕罪。”
    梁珩换了内衬衣,将脱下的薄衣丢给他,思吉赶紧叠好,捧回后寝。这一走,梁珩总算得了片刻自在。
    “他年纪小,人却鬼机灵,整日守着我束手束脚的,生怕露馅儿。王简之这些天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幸好没给思吉瞧见。”
    连廊镂花窗下翻进来一人:“在这。”
    “……”
    梁珩真诚发问:“爱卿,下次出场的方式,可不可以朴素一点?”
    王简之做派我行我素,对谁都爱答不理,对沈育道:“你家来客人了。”
    沈育:“谁?”
    梁珩:“你怎么知道?”
    王简之不屑一笑,答道:“王城里我有一百双眼睛,什么事情不知道——是上次雨夜,你那个师哥。”
    梁珩这才想起来,望都城里还分散着一百惊沙部众,乃是梁璜给他的一招暗棋。既想起来,便理应关心一二。
    “吃得好么,住得惯么?天凉了,添衣加被的支出,要钱尽管说。”
    王简之用可说是冷嘲热讽的语气道:“国库还有钱呢?”
    听上去,他似乎对蓬莱苑所见的景象印象深刻,认为国库早已给硕鼠食空了。当然,真实情况也差不离。
    梁珩登时大怒:“每人一两银锭!从朕私账里走,现在就去拿!”
    王简之立马抱拳:“谢陛下。”揣了私印批文,翘着尾巴走了。
    “你还挺大方的。”沈育笑起来。
    一百人就是一百两,梁珩一边打算盘一边肉痛,掂量他的小金库。突地记起王简之说,沈育的师哥来了。
    沈门命不好的都埋进土里了,剩下两根独苗,除了眼前这个,就是宋均。梁珩已记不得他模样,只一个隐约的形象,似乎是个总是和和气气的书生。
    第82章 梧桐枯
    宋均回到望都的这一天,如果让梁珩守在城门口,哪怕宋均从他面前经过一百次,他也未必认得出来——此时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佝偻脊背仿佛不堪承受疲惫的流民,竟然就是当年沈门的大师哥。
    事实上,别说梁珩,就是从前常和宋均来往的邓飏,都没认出人来。
    他只觉得奇怪,家门前怎的蹲着个乞儿。
    “去去!”门僮见主人回来,忙拿袖子扫人。
    邓飏走进门,又退出来——那乞丐直愣愣盯着自己。
    咦?邓飏察出些许异常。
    乞丐扒拉开油乎乎的长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啊,是我!”
    “快快快!烧热水!”
    “后厨还有剩饭没?”
    “赶紧生火炒几样新菜!再去西市口猪羊牛各割一只腿!”
    邓宅忙乱一通。
    宋均累得不行,只想找个踏实地儿,闭眼倒头就睡,偏邓飏不肯让他脏了自己的床,使唤几个小厮将他扒光了丢进浴桶,削皮的劲儿给他里里外外洗了个透。又换上干净衣衫,剪了头发,捉了虱子,总算收拾出个人样儿。
    等到坐上餐桌,宋均已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给肉汤香味熏得清醒过来,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本先回了育哥儿家,清锅冷灶的,也没个人做饭,等上半天他也不回来。料想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了。邓兄,一饭之恩没齿难忘啊!”
    邓飏对他还活着一事,早已了然于胸。上次宋均来王城给沈育送东西,临走前便来邓宅拜访,只因行程匆忙,未及好好叙旧。
    邓飏两眼含泪:“宋兄啊宋兄,早说了和你一起去,有我荷包在,何至于你沦落到行乞回京啊!”
    宋均也悲怆道:“莫要再提了邓兄,一路的苦岂是你这大少爷受得了的?”
    “不说了不说了,先吃饭!”
    于是,待沈育得了王简之报信,匆匆赶回家,找到宋均留的信息,再急急来到邓宅,见到的情形便是,桌席杯盘狼藉,宋均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如同怀胎三月,歪在长席上满足地打饱嗝。
    邓飏以慈祥的表情为他扇扇送风,再以谴责的目光迎接沈育。
    沈育一整前襟入席,见了人便不急了,将案上盘碗检视一番,舔得比洗过还干净。
    “不是我说,育哥儿,”邓飏谆谆教诲道,“你都是做大官的人了,家里怎么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你平日里吃饭,都怎么解决?”
    沈育不回答,心说,自然到宫里解决。
    宋均道:“他哪会做饭啊,生下来就是当少爷的人。”
    说得不错,如果宋均在家,那自然是宋均做饭,投喂他老师,和他老师的公子。
    待得宋均消化一阵,能坐直了,沈育才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均哥。”
    宋均摆摆手,将他离开望都,进入涝区后,走过的淮阴、广陵、郢川等地大致情况,一一道来。有时雨小一点,便抓紧时间赶路,因水漫金山,车马不通,直走得脚底冒泡。有时大雨如瀑,则只好在难民棚躲雨。某次遇上必得过河的情况,适逢涨水,河边无人肯渡他,宋均也是胆子比前几年大了,找了截被雷劈断的树干,三削两砍,做了个独木舟,乘风破浪地过河去。听得邓飏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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