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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骸两手戴着金丝织就的手套,环在胸前,捧着一只木匣子。木匣雕刻的战马四蹄腾空,姿态凛然不可侵。沈育打开木匣,信州放低烛台。
青与红的双重光照下,小指骨蜷曲成环。
第88章 遮羞布
半个时辰后,武帝陵外骏马发足疾驰,追赶着月落西天的步伐向王城赶回。还有不到一个时辰,旭日即将曝露光明,历官将结束旧的一天,来到戊酉日。
这一天的前夜,梁珩在养室殿中沉睡,身边空空荡荡,体温早已冷却。他在睡梦中将自己蜷缩起来,似乎已预感到不久后失序的命运。
王简之来到凤阳大道,抵达与属下约定的地点,百来个惊沙部众黑衣蒙面,隐身夜幕下。将军并指一挥,率众潜行。
相国府,黑灯瞎火,更漏将阑,段延陵身着齐备的甲胄,提剑从连廊尽头走来,有人正等着他。
“哪儿去?”
段延祐依靠阑槛而坐,低头擦拭佩剑。月光在他身后,照不见脸上神色。
段延陵站住,道:“时辰已至,入宫换防。”
段延祐双眉间闪过剑身的寒光:“今夜过后,皇宫无需阁卫。回房去。”
良久对峙后,段延陵转身,君子剑在段延祐看不见的背面出鞘半寸。这时段延陵看见了另一个不愿见到的人——段博腴远远站在廊下,尽管暮色深重,他也知道父亲正看着自己。
于是出鞘的剑又收了回去。
南军列队从宫墙下走过,一头一尾两支明火点亮道路。头顶一片阴云掠过,或是几只夜鸦,并不能引起警觉。
惊沙部的斥候身法奇绝,轻盈如飞鸿踏雪,飞檐走壁翻入复道,王简之无声打了几个手势,众人分头去往不同的暗岗。
王简之领着几人去养室殿,依旧守护皇帝陛下。复道连接金銮殿与殿前双阙,凤阙台灯火通明,承明门广场上一支队伍缓缓行来,冠盖辐辏,红纱灯笼如一片血光之海。
那群人往凤阙台上去,手下一员鹰眼道:“是常侍郎仇致远,这时候到凤阙台做什么?”
见将军不发令,手下说:“不如在这里将他暗杀,省了许多事。”
王简之制止道:“不要自作聪明,一切按计行事。”
数人离开金殿,身后凤阙高台上隐隐响起乐声,钟鼓之音缱绻旖旎,描绘这浮华靡丽的南国之乡,人蠹腐朽了它的斗志,王朝的气数不可避免地走向转折点。
而梁珩还在梦中,东天泛起白沫,思吉进来叫醒他,并拿来朝会的服饰。一顶攒珠嵌宝冕旒,一袭盛世升平龙衮。
“陛下,请升殿了。”
梁珩问:“左都侯呢?”
思吉答:“这会儿还没来呢,已派了人去请。”
“……右都侯呢?”
思吉心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回答:“半夜就走了,许是回府去了。陛下要召见吗?”
梁珩坐起来,浑身没有一处是对劲的。“不必了。”他展开两臂让思吉为他穿上帝王服。思吉手下一顿,目光凝在他领口泄出的半边肩膀上,一枚微微发红的指印嵌在肩窝里。
梁珩也看见了,将领口拉起来。
从养室殿前往金殿的路上,能看见双阙前广场,群臣毕至,左一列紫袍金带、青袍碧带的文官,右一列朱衣玹带、黑衣锦带的武将。
那披朱衣,以仇致远、童方、牛仕达为首,受着众将簇拥,童男童女捧炉为他们取暖。左列衣紫者,为首则是段博腴,与三宦泾渭分明,他只要人站在那儿,多少令梁珩心安。
钟鸣三响,宣百官进殿。然而紧接着,数十名南军士兵登上龙尾道,沉默地矗立在大殿之外,面向君王与文武官员。
这……这是何意?
众臣不明所以,以为是陛下的安排,孰料帝座上皇帝也问:“这是何意?”
南军骑郎将仇致远答道:“裴徽陈兵城下,王城人人自危,臣忧心陛下安危,已派遣南军守护王宫内外。”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以眼神相互交流,俱有种不详之预感。眼前这场面,赫然就是两年前,先帝与宦官联手,大杀异己、血洗朝堂的景象。
梁珩问过一句,却不再多说,令官员有事启奏。段博腴下首一名年轻人出列,乃是相国府长史:“时近岁末,臣依例发放俸禄,整理账目中有一项对不上,请教仇大人、童大人与牛大人,何以领取秩俸二千石,这可是光禄卿的待遇了。莫非三位近来有升迁的计划?虽则如此,还是先请旨上裁的好!”
少府卿也出列道:“臣督查国库收支,岁末对账,发现蓬莱苑工事早已中止,然开支不小,仍有大量消耗。先园囿丞仇千里之后,是童常侍郎负责此事。臣请对簿公堂,查明拨款去向。”
二人各抬出一筐竹简,全是有问题的账目,置于殿前哐啷一声。群臣皆为之一震,不知今日风向如何变了?从前畏首畏尾的同僚,一夕之间仿佛不怕死了。眼看南军真刀实枪列阵台下,居然公然向郎中三将发难。这是生怕铡刀落不到自己头上,抻着脖子往前。
梁珩冷眼端坐,听得屏风后一阵响动。殿前南军只是一小部分,后殿与左右窗外,还埋伏着刀斧手。似乎有人要上殿,被南军拦下,屏风后传来收缴兵器的兵乓声,接着那人步入金殿,站到梁珩身旁。
却是沈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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