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傅湘听得一阵语塞。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回明月楼,之所以会大老远跑回金淮城认亲,就是为了借傅岑之手将她送进云华宫,这是梦无归的计策。
而她来到云华宫后,首要任务便是替梦无归寻找一件物什,所以她从来都不认真学武,也从来都表明自己不想回明月楼,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那物什梦无归不需要她找了,反倒又要让她在新弟子大会胜出拜谢宜君为师,好重返明月楼夺取楼主之位,这一切的一切原都不是她本意,她只是听从梦无归的安排罢了,可这样一来,却是叫尹秋起了疑心,成了个矛盾的结。
而个中实情,傅湘也不能全盘托出,她只能守口如瓶,一个字也说不得。
良久,傅湘才启声道:我是认命了,原本我的确不想回去,可这次我爹大婚,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少楼主一位白白让给别人,从前我是想着新弟子大会可有可无,敷衍了事便是了,但如今形势不同,我的选择也就不同,八月新弟子大会,我会全力以赴的,小秋,对不住了。
尹秋愣了愣:全力以赴是好事,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我知道你也想拿第一名,傅湘说,你想离满师叔近一点,拿不到第一名就得分配到别的峰脉,甚至还有可能被送出宫前往各大州城,以前我不想赢,既是为了不回去,也是为了成全你,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想成为少楼主,就只有拜掌门为师这一条路可行,否则我爹不会接我回去的,而你说什么也赢不了我,所以我只能先跟你说声对不住。
尹秋笑了起来:又在说大话,你怎么就笃定我赢不了你?
看见她的笑容,傅湘顿感轻松许多,也摇头轻笑道:你方才已经败了,不是吗?
谁说我败了?尹秋从池边跳下去,走了几步靠近傅湘,或许别的方面我的确不如你,可新弟子大会上,我们只能用武课学来的功夫较量,不能用别的功夫,你不一定就稳操胜券的。
傅湘略略颔首,瞧着她道:功夫是一样的,这没错,可你别忘了,我比你早学武很多年,根基比你稳,越是一样的功夫,就越能看出差距。
我不会气馁的,尹秋说,若我能在劣势之下打败你,那才是我的本事,对吗?
凉风拂过,卷起尹秋额前的碎发,衬着她一双含笑且自信的眼眸。
你变了,傅湘说,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要成长的,尹秋还是笑,师叔总是教我,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有自信,我一直记着师叔的话,你也是,但你可不要自信过了头,万一新弟子大会输给了我,可别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鼻子,傅湘大笑,你才是爱哭鬼,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尹秋说:是呢,我就是爱哭鬼,那怎么办?我现在就有点想哭了。
她说完这话,眼圈不知为何一下就红了,傅湘凝视着她,脸上带着笑,可眼睛却是跟着尹秋一起红了起来,傅湘说:你是个坏人,别人算计我就罢了,连你也来跟我耍心眼儿,我这些天心力交瘁,回来后还得被你套话,我的心快疼死了。
这一瞬,浓浓的愧疚与自责汹涌而出,占据了整个胸腔,尹秋泪盈于睫,猛地抱住了傅湘,颤声说:对不起,傅湘,我伤了你的心,你打我罢,骂我罢,我没见你哭过,你千万别哭,不然我也要心疼死了。
傅湘更用力地回抱住了尹秋,至今还不算长的人生中,她从未这样用力地抱过一个人,泪水在她眸中打着转,却是倔强地没有落下来,她哑着嗓子说:我不哭,你也不准哭,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八月之后,我们很有可能就要分别了,今后也许会很久都见不了面,你要记着我的笑,我也要记着你的笑,她说着,抬起脸冲尹秋咧开嘴笑了起来,小秋,把眼泪收回去。
尹秋强忍着心中的悸动,泪眼朦胧地看着傅湘,说:你笑得好丑,还是别笑了。
傅湘说:你笑得更丑,比我还丑。
尹秋说:那我偏要笑,就丑给你看。
她话音一落,傅湘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尹秋看着她的脸,也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尹秋说:傅湘,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傅湘眸光动容,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拉钩!
好,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作者有话要说: 依稀记得之前有小可爱说傅湘和秋秋也不错,看清楚了!这可是纯洁的友谊!
第71章
谢宜君沐完浴更了衣,回到寝殿整理了一番仪容,对叶芝兰说:去把江雪请到梅园,我与她有场话要谈。
立春后乃是多雨时节,云华山被雨水清洗了几场,四处都蔓延着清新的春意,谢宜君提前到了,落座在亭中煮了茶,焚了香,静坐了须臾,那梅林中便缓缓显现出了一道雪白挺拔的身影,像是点缀在红霞间的一朵白云。
山上的春日来得早些,园中的梅树都换了新叶,花骨朵挤出来,含苞欲放,人自花丛而来,少不得要沾上一身水气,湿了袖袍。
远在金淮城就听闻诸多流言,今日回来了,正好与你细说,谢宜君斟了茶,伸手推过,坐。
满江雪脱了锦袍,卷起微润的袖口,纤细的手腕轻抬轻放,捏起那茶盏品了一口,说:当日不辞而别,未与师姐打声招呼,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宜君似笑非笑:我敢与你计较?一个有胆量闯入紫薇教的人,捧着还来不及,又岂敢怪罪?
满江雪唇角略弯,指尖搭在桌面轻敲了几下,说:既然外头早已传开,我也就不多赘述了,你只说你想谈什么。
谢宜君看了她一眼,低头嗅着茶香,淡淡道:紫薇教总坛被毁,你成功将尹秋带了回来,当夜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算是略有耳闻,我现在比较想不通的一点是,南宫悯为何那般轻易就放过了你们?且事发至今已有多日,紫薇教竟半点动静也无,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却是没什么反应,你不觉得蹊跷?
蹊跷,满江雪说,但我猜不出原因。
谁能知道南宫悯在想什么?
谢宜君说:火是谁放的?
满江雪说:一个戴面具的男人,还不知他的来路。
谢宜君沉思片刻:是敌是友?
满江雪说:目前来看不像是敌人,但也不像友人,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这人很神秘,我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姑且可以暂时不管,倒是另外两个人,是与我们云华宫有过一次渊源的。
谢宜君反应很快:是不是一个紫衣女子,还带着个小姑娘?
满江雪说:正是,如果没有猜错,那紫衣女子,应该就是年前替怀薇打伤秦筝的那位女侠。
我听闻此事后,也联想到这上头来了,谢宜君眯了眯眼,不过巧得很,此番明月楼一行,我倒是和她们碰上了面。
满江雪抬眼道:可有弄清来历?
那女子名叫梦无归,谢宜君说,是九仙堂九仙之一。
九仙堂?满江雪略感意外,随后又露出了然神色:既是九仙堂,那便不奇怪了。
难怪那女子不仅能拿到紫薇教总坛的地形图,还敢在南宫悯面前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若是换了旁人,的确离奇,可她要是九仙之一,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看来那孩子还是个宝贝,谢宜君轻笑一声,前有神秘门派愿意为她攻打紫薇教,后又有素来不轻易走动于世的九仙堂出面保驾护航,有点意思。
满江雪没接这话,心里却很清楚谢宜君此话何意。
能够为了尹秋的安危做到此等地步,定然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大善人,那面具男人和梦无归,极有可能与沈曼冬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当年如意门伤亡惨重,有本事的人几乎都死绝了,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但也只是些无名之辈,谢宜君眸色深沉,若有所思道,且那些人中还有不少都入了我们云华宫,剩下的一些也都做回了平民,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即便有几个下落不明的,要想成为九仙堂的人也极其不易,更不提还坐上了堂主的位置,所以梦无归不太可能是如意门旧人,而那面具男人分明势力不小,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能轻易蜕变而成的,他么,应该也不会是如意门旧人。
今日是阴天,天色却有些亮堂,光线透过竹帘而来,映着那茶水中微微泛起的涟漪,满江雪伸手拨着香雾,说:但能为了营救尹秋出入紫薇教,即便他们不是如意门旧人,也一定和如意门有莫大的牵连。
难道是曼冬?谢宜君眉心一跳,推测道,她手握圣剑,被多方势力暗中追查,表面上看只有我们云华和紫薇教对她展开搜找,但实际上哪个门派不想先找到她?若是曼冬不方便抛头露面,听闻尹秋落入南宫悯之手,所以叫这两人前去相救,倒也不是不可能。
满江雪却是摇头:倘若是师姐在背后操纵,那她为何不回宫与我们相认?她抬起头来,看着一只鸟雀落在梅枝上,假如师姐果真活着,她迟迟不肯回宫,究竟是在躲什么?
谢宜君倒茶的动作一顿,眉眼染上了几分莫测:若是那梦无归与曼冬有牵连,而明月楼却能请到梦无归出山,那就说明,明月楼势必也不干净,若非有交情或是利益往来,傅岑有多大的排面能请到梦无归去庆贺他娶小老婆?说到此处,她意味深长哼笑一声,如今看来,明月楼后继无人,只得一个女儿,傅岑却将唯一的骨肉扔到我这儿来,怕是别有居心了。
满江雪侧脸看着她:照你这么说,傅岑与梦无归有所来往,梦无归又可能与师姐是一路人,那他们没道理瞒着我们,如你这般分析下来,反倒像是他们要对付云华宫似的。
梦无归与傅岑有没有这心思自然另当别论,沈曼冬若没死,她对付云华宫干什么?她难道不该尽快回来与尹秋相认么?抛下女儿和故人与那两人混在一处,这显然不合理。
确实也有些说不通谢宜君眉头深锁,末了长叹一声道,罢了,有关曼冬的事,一向都是个谜,仅凭猜测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我如今要防的,又多了个明月楼,真是头疼。
新弟子大会在即,满江雪说,傅湘若是拔得头筹,你便该允诺收她为徒。
她倒成了个变数,谢宜君揉着额角,我从前不太关心尹秋,不过听说她天赋尚可,又极为用功,如今想来,那傅湘是要不得了,眼下就盼着尹秋争点气,新弟子大会,她能拿第一名便好。
满江雪自然也想尹秋能出类拔萃,但也还是如实说道:悬,她不一定能赢过傅湘。
我心中已有决断,谢宜君沉声道,不论她二人谁能胜出,尹秋这孩子,我都得留在身边。
若实在不行满江雪思索着,话却没说完,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算了,你是掌门,由你决定便是。
通往沉星殿的山路上,有一座跨溪而建的拱桥,满江雪闲来无事时,常会在那桥上站一会儿。
溪水清泠,自山巅流向山底,有任何的心绪与烦扰,只要在这桥上停驻须臾,也就随那流水一去不复返了。
惊月峰没有花香,这里只有三季长红的红枫,叶子落时,惊月峰就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枫林,鲜有花卉,唯一称得上颜色亮丽的,便是满江雪为数不多较为喜爱的君子兰。
沉星殿内外都摆了君子兰,平时看去只能看到几点碧绿,今日却不同,那碧绿中忽然掺了一点胭脂红,格外显眼。
满江雪在庭院门口停住了脚步,一如几日前那般,那殿门口坐着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晚来风凉,尹秋的衣衫在风中轻柔飘荡,像是一片染了霞光的溪流,她微合着双眼,姿态放松地靠在门框上,睡颜瞧来十分安静。
满江雪遥遥看了她一会儿,抬腿步入院中,行经尹秋身边时,她目不斜视,也未开口说话,仿佛瞧不见尹秋一般。
两人擦肩而过,都保持着缄默,满江雪在屏风后更了衣,出来时,尹秋还原封不动地坐着。
满江雪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一派沉静,她兀自唤来暗卫弟子上了饭菜,取过银筷夹菜时,终于对上了尹秋委屈又不解的目光。
师叔不理我。尹秋说。
你既喜欢装睡,我就不便搅扰。满江雪收回视线,将手里盛好饭菜的瓷碗搁在了手边。
你该像那天一样抱我起来的,尹秋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今天怎么不抱了?
满江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无情地说:我今日不想抱。
尹秋呆了一下,先是面露嗔怪,却又立马笑了起来,她大步跑向满江雪,一把将满江雪抱住,眉飞色舞地说:那我抱你总可以。
殿里明灯点的足,光线也亮,在那温暖的烛光中,尹秋笑容明媚,模样娇俏,胭脂红的衣裙衬得她肌肤白皙,头发乌黑,两只眼眸灵动似水,漂亮极了。
发觉尹秋似乎又长开了一些,面相水灵俏皮,气质又温婉娴静,两种特制糅合在一起,相得益彰,甚为悦目,满江雪不由地多看了尹秋两眼,按着她坐下,说:你今日心情不错么,还换了身新衣裳。
这衣裳还是尹秋生辰那日满江雪在上元城买给她的,一直没机会穿,这厢开了春,院儿里的弟子们都换上了家里人送来的春装,尹秋也就跟着凑了个热闹。
好不好看?尹秋略显羞赧。
满江雪本想打趣她一下说说反话,但尹秋这小模样实在太过期盼,她便由衷地称赞道:好看。
尹秋喜不自胜,有来有往道:师叔也好看。
这几日尹秋回了弟子院,没再来过惊月峰,满江雪打量她片刻,说:今日傅湘回来了,看你这样子,是与她把误会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