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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世顿了顿,又说道:“破天一道,尚有弊端。我在仙使的卷轴上写下‘锦华尊者’四个字后,天阶浮现,但我连一级天阶也没能踏上,那八十一级天阶,在我准备踏上去的一瞬间就已烟消云散。当我退却,它便又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可无论我如何靠近,它都会立刻消失,如此反复,永不厌倦……是的,绍绍,我从来没有去过仙界,仙界抗拒我。”
那八十一级天阶,象征着八十一道天雷。
在他将天雷尽数斩断的时候,通往仙界的天阶也同样被他粉碎。
仙使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怔愣片刻,想要说些什么,沈安世却只是远远地、轻描淡写地瞥了云端那扇紧闭的门,将卷轴递还给仙使,说了个“多谢”,转身就要离开。
他立下誓言,绝不收徒,原因正是在此,破天道,破天道,终归不会被仙界接纳。
然而,当仙使捧着卷轴追上沈安世,问他,身为尊者,不去仙界,又要去哪里?
沈安世却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神情难辨,也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愉快,仙使只能隐约瞥见他眼底起起伏伏的细碎光芒,落在那天门之上,酝酿成更深邃、更混沌的暗色。
他说:“终有一日,我会以手中之剑破开那扇天门。”
于是这名从未踏足过仙界的锦华尊者,拾起浮生剑的碎片,拖着油尽灯枯的身躯,身着血衣,跨出万剑冢的杀阵,迎接他的,是所有人敬仰的目光,唤他,天下第一剑修。
之后,本家请他回来,给那些终日懒散的世家子弟说点什么,例如他是怎么得道的,沈安世淡淡地解释,他在那些绝境分别停留了多少年……所有人都附和地笑起来,觉得这位锦华尊者是个风趣的剑修。毕竟,像那种鬼地方,呆上这么多年,不应该早就疯了吗?
沈安世便适时地收住话头,眼底没什么波澜,他不再解释,其他人就当这是秘辛了。
除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不像其他人那般保持着疏离礼貌的态度,也算不上太恭敬,仰着那张粉雕玉琢的脸,直直地望着沈安世,问他,尊者,飞升成仙的感觉如何?
所以,沈安世给出了他能够给出的,他认为最合适的答案。
“如果你想知道,那就试着攀登吧。”他神情冷淡,负手而立,缓缓开口说道,“等到你和我并肩的那一天,你会知道山顶上能够看见的风景,与山脚下的风景,有何不同。”
第二十九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二十九天。……
门庭的霜雪融尽,显出两柄交错相叠的巨剑。
在薄薄一层水雾的衬托下,名为“苍山”的,通体雪白,剑身有一道深青纹路的剑,反而显出了暗色,像是林间的沉沉雾霭;而名为“负雪”的,通体漆黑,唯独剑柄处有一点菱形白痕的剑,反而显出了亮色,像是从云层的缝隙间跌落进旷野之中的几缕微光。
踏上石阶,走出几级后,韩雪绍回身,低垂了眉眼,悠悠地望向沈安世。
沈安世落在石阶之下,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便从容地抬眼与她对视。
“叔父。”韩雪绍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沈安世笑,“世人总是认同他们更想知道的真相……这些话,我也是头一次吐露。”
旋即,他向后退了几步,清瘦的身形缓缓融入夜色,目光却还是落在韩雪绍身上,向这个久别重逢的晚辈颔首示意,低声说道:“露寒霜重,你且好好休息。晚安,绍绍。”
韩雪绍应了下来,同样道了一句晚安,迈步走向自己的卧房。
直到跨进门的那一瞬,她才感觉到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送一般的视线消失。
沈安世向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也知道,他所走的道,别人是学不来的,所以也不强求。韩雪绍揣测,沈安世离开之后,恐怕也不会轻易地休息,而是要修炼一番的。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可能休息了。
韩雪绍合上房门,又将蒲团取了出来,落座其上,微阖双眼,感受着丹田内的真气。
三色玉坠已将丹田填补了小半,真气有所盈余,身上的不适感也逐渐褪去了。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轻敲膝盖。闭上眼睛后,眼前分明是一片昏黑的,她却隐约瞥见了一道如雪的身影。沈安世定是回洞府了,然而他所说的那些字字句句却仍然萦绕在韩雪绍的耳畔,尤其是那一句“天下第一剑修”,他确是名副其实的,可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还有那柄沉在寒池之底的浮生剑,剑身印着难以形容的疤痕,如同无法磨灭的诅咒。
他说得对,韩雪绍想,世人总是认同他们更想知道的真相,而不在意埋没的真相。
沈安世是个很会把控距离的人,不会让人觉得太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经过方才的谈话之后,她感觉自己似乎更了解沈安世一些了——这个居于云海的锦华尊者,站得是那样高,那样冷,然而,韩雪绍却清晰地意识到,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离得更近。
系统开口,搅碎了她一腔思绪,“雪雪,你不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就要修炼了吧?”
韩雪绍落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停,怔了怔,意识顷刻间回潮,她这才睁开眼睛,按了按眉心,说道:“不,我有些走神。难道是因为严流在山河卷的卷首写下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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