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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重央朝国士无双的荣亲王,他这无数荣光加身的一生才刚刚起步,他还有无尽广阔的器量和可能性,又岂能黯淡无光地殒落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
只是从今往后,或许再无人能陪着他治军杀敌、守土开疆了。
可即便如此,蓝祈心中竟也无半点畏惧和痛苦,亦没有什么无聊的自我满足,只有满腔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和一点淡淡的怅惘释然。
——那一瞬间,他才真正理解了夜雪焕说舍不得他时,到底是何心情。
“容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在刚才被自己扇过耳光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一定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倘若夜雪焕真能听到他这番话,这会儿怕是又要按着他打屁股了吧。
他轻轻地笑了笑,扯开两人的衣带,将自己与夜雪焕紧紧绑缚在一起,又抱住他的脖子,单方面索要了一个漫长的亲吻。
再然后,他抱着那逐渐变得冰冷沉重的身躯,与山腹间不断滚落的碎石一起,坠入了下方不知会通向何处的湍急水流之中。
…………
“你说……谁?”
皇陵外的山谷中,玉恬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盯着莫染,“你再说一遍,蓝祈说是给谁?”
奈何桥两边互相独立,这一点蓝祈没有说错,尽管地宫主体坍塌得不能再坍塌,那条黄泉路终究未受波及,她总算得以平安脱险。
被亲兵从出口处扶出来时,外面已是第二日傍晚,暖黄的夕阳刺得她睁不开眼,踏上地面的同时就晕了过去。
亲兵们忙将她抬入帐中,一面让随行军医给她诊断,一面让人下地道探查情况,中途就遇到了浑浑噩噩的莫染和童玄。
玉恬的情况不算太好,失血、脱水、体力透支、精神衰弱,但好在并未受伤。她的额带在之前的奔逃中早已散乱,亲兵给她擦脸时就摘了下来,看到那两点眉砂时都吓得不轻;好在他们也无甚见识,不知皇后的眉砂与寻常命妇不同,没看出区别,但也不敢轻易碰她,生怕冒犯了贵人。军医里基本也没有懂妇科的,不敢给孕妇随便用药,只给她喂了点淡盐水,等她自己恢复。
玉恬醒来时已是深夜,莫染和童玄都在,只是不见了夜雪焕和蓝祈。
整个营地中一片悲痛,大大小小的亲兵侍卫都在偷偷抹眼泪,大气都没人喘一口,她就明白了。
“……怎么会这样?”
她的嗓子嘶哑不堪,神情颓靡沮丧,小半夜的休息并不足以弥补她虚脱的体力,夜雪焕和蓝祈丧命的消息更是给了她沉重的打击。
无论之前是如何微妙的关系,一起在生死关头逃亡的情分都是不一样的;她满以为此番有惊无险地回去之后,便能促成皇帝与荣府之间更紧密、更坚固的信赖关系,却不想明明一起到了出口之前,最后夜雪焕和蓝祈竟双双折在了里头。
这要她如何与皇帝、与太后、与宁亲王、与熙云侯、与西北十五万边军交代?
这样的结果,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她先问了地宫如今的情况,才知虽然黄泉路完好无损,但通往地宫主体的入口已经堵住,须得先清理乱石,再想办法搭绳梯到对岸找人。
夜雪焕是当朝唯一的紫袍亲王,必须活见人死见尸,虽然他那伤势眼见是活不成,但至少也要将尸身带回去安葬。
莫染面无表情地给她讲了事情经过,她也面无表情地默默听着;直到听他说起蓝祈最后要托付玉花的对象才猛地抬起头,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狰狞起来。
“……肃亲王,夜雪真冥。”莫染怔怔地摇了摇头,“他还说……”
玉恬冷冷地打断他:“不能给他,给我。”
莫染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虽说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但抛弃多年好友独自逃生是不争的事实,足以成为他毕生之耻。从今往后的无数不眠之夜,他可能都会想起夜雪焕最后那温柔平静的眼神和蓝祈壮烈决绝的背影,再被无尽的自责愧疚所吞没。
蓝祈最后就留给他这么一个简单的嘱托,玉恬都不让他完成,甚至还要抢夺蓝祈用性命换出来的东西——虽然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作何用,但也不能让玉恬最终得了便宜。
“凭什么要给你?”莫染横眉竖目地跳起来,“这是蓝祈……”
“你还不明白吗?!”
玉恬的嗓门比他还大,窸窸窣窣地惊飞了一林子夜栖的雀鸟,“蓝祈为何非要开棺?他没事拿自己和荣王的命闹好玩吗?!因为那是夜雪权胁迫他一定要把东西带回去!”
“你、你说什么?”
莫染的气焰顿时就熄了,心中凉得透透彻彻,“你是说……”
玉恬并未理睬他,她扶着自己隐隐坠痛的小腹,感觉额角也在突突跳疼,一下子就想明了诸多因果,忍不住冷笑道:“夜雪权……我真是小看了他……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他!原来他才是楚后最关键的那步棋,蓝祈果真不过是枚弃子!”
虽说是在荒郊野岭,但如此直呼亲王名讳,就算她是皇后也是大不敬之罪,但此时也无人在意这些细节。
一直沉默的童玄忽然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娘娘此话可当真?”
玉恬看他一眼,稍稍冷静了些,烦躁道:“你斗不过他,何况也没有证据,别想着报仇,留在这里先把尸首弄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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