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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同周子秋相爱,我爹娘都以为我疯了,要将我带回西北老宅,可我不从,硬要留在京城守着她。”
“谁料之后皇帝瞧见她美貌,要纳她为妃,那时周将军还在边关抗击西夏,更何况皇帝对她一见钟情,铁了心要娶,无人可对此说一个不字。”
“我当时也不过少年,年轻气盛,觉得什么狗屁皇家,只要我们二人逃出京城,便是外面天高地阔,谁都不能再阻碍我,于是在纳妃的轿辇到来之前,带她快马出了京门。”
“我没有想到惹怒一个皇帝会有怎样的结局,那时殿前司几乎所有禁兵蜂拥出城,沿着官道围追堵截,我一人不敌,只能带她躲进山中,带的干粮都不够了,弹尽粮绝。”
十里说到这里,手中的酒壶出现了明显的裂缝。
“一夜过后,周子秋忽然消失不见,我以为她被抓去,险些疯了,于是冲出山林找那些官兵算账,却得知周子秋找到他们,主动向皇帝求饶示好的消息。”十里忽然哂笑出声,“在我知晓的时候,她已经被软轿抬回了京城。”
“我万念俱灰,禁军依旧对我赶尽杀绝,将我追杀至一处山崖,我想着无论如何都敌不过,以防被活捉,干脆跃下山崖,一死了之。好在我命大掉进河流中,一路被冲到一处村庄,被那里的人救下。”
“据救我的阿婆说,我当时成了活死人,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三月,再醒来时,天都变了。”
“周子秋被封妃,我爹娘本就老来得女,远在西北接到我去世的消息,我爹急火攻心去了,我娘也病重,我赶回去在病榻前照顾了她一年,她便也归了西。”
“我便真成了个活死人,想同二老一起去,但总是下不去手,便干脆关了家中镖局,不再回去,在江湖流浪,浪着浪着,又回到了京城。”
十里说完了,越说越是平静,酒也没再喝,而是放到了一旁。
可她越是平静,叶犹清便越是听得悲怆,压抑得喘不过来气,此时天光已大亮,旭日东升,夏风和煦。
鸡鸣早叫过几轮,山下开辟的农田已有村民在辛勤耕耘。
叶犹清内心不由自主想要责怪周子秋,不过很快便被理智所劝诫,这个故事不完整,她想。
少了周子秋那一部分。
“或许……”叶犹清话刚说一半,就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辞柯小步走来,轻轻道:“姑母醒了。”
狭窄破旧的草房中,女子正睁眼躺着,面色苍白,眼角挂着一滴泪,眼神似有许多情绪在涌动,说不清道不明。
叶犹清站在她床边,眼睁睁看着周子秋搁置在榻上的手抠着床沿,以掩饰震颤。
“让她进来。”周子秋忽然开口,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滑,沾湿了床铺。
十里站在门外,没有动。
“是你对不对?”周子秋说着,用手撑着床榻,颤颤巍巍起身,长发顺着肩膀垂下,遮住她一半的身躯,脸庞湿润,犹如少女。
“你看我一眼。”周子秋哽咽着。
时间慢慢过去,叶犹清实在不忍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别过头去,盯着地上爬过的小虫看,看到虫子跟随着哭泣声,慢悠悠爬进了墙缝里。
哭泣渐渐停止了,叶犹清听到周子秋带着鼻音的嗓音,已经被她有意压制了情绪,变得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此次多谢叶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周子秋说。
“辞柯,回行宫。”周子秋说。
叶犹清再回头时,只剩红彤彤的双眼和鼻尖能够显示,她方才正痛哭过。
辞柯同她对上了眼神,叶犹清对着她叹了口气,心道辞柯说得果然不错,周子秋还是放不下仇恨,她身为外人,也不好再言其他。
十里不知去了何处,最后,叶犹清陪着她二人去往行宫的方向,三人一进入行宫的范围,便被侍卫团团围住,将周子秋接上轿辇。
到了行宫门口,皇帝竟亲自迎接,胡须抖动着,伸手去摸周子秋的手,却被周子秋笑着避开。
“陛下。”周子秋道,眼眸弯着,眼中却只有冷冽。
“此次多谢叶家姑娘,若不是她,妾身怕是已葬身于山崖了。”周子秋指尖点着额角,轻声道。
“叶家姑娘?”皇帝一双快被被浓眉遮盖的眼睛看向叶犹清,看不清他眼中神色,“梁国公家的嫡女,果然有他的风范,叫侍卫去山崖搜寻之人便是你?”
叶犹清心思一动,低头道:“正是,但臣女只是听侍卫言,只有那座山崖还未有人搜寻,故而有此猜测罢了。救下贵妃后,臣女担忧还有其他刺客前来,便带着贵妃到一旁村寨躲避,故而今早才返回行宫。”
她说得圆滑,皇帝听了便也没怀疑什么,只是颔首。
“赏。”皇帝道。
“其实臣女并未帮什么忙,还是多亏了六殿下赶来,这才从刺客手中救出贵妃。”叶犹清装出一副懵懂样子。
“六殿下?”皇帝似是讶异,回头听长脸内侍说了几句话,这才恍然大悟,颔首道,“难为他一片孝心。”
“来人,传御医照顾贵妃,将那活捉的刺客带回汴京,拉入刑部好好严刑拷打,查出是何人谋划,敢在行宫对贵妃下手,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皇帝说得狠厉,叶犹清眼尖地看见人群之后的一个角落,华服女子身躯一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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