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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师尊,进蛟山吧

      弃马进山, 第一日安然无恙,到了第二日晚上,所有人就地打坐歇息时,便发生了意外。
    有个修士半夜去密林中小解, 放水放完觉得腿痒,他低头一看, 一只硕大的毒蚊子停在他的腿间, 正喝血喝的欢畅。那修士一巴掌便把虫子给打死了,末了还习惯性的叨唠了一句“他娘的,敢叮你爷爷我。”
    结果话音方落, 就听到周围林木中传来怪异声响。这修士一惊, 猛地想起山前南宫驷提醒过的话,吓的连裤头都来不及提上去,就夺路狂奔,大喊“救命啊, 师尊!救命啊!”
    原来这人正是江东堂一名随侍在黄啸月左右的弟子,这一声哭爹喊娘的大嗓门,犹如巨石入幽潭, 激起千层浪,原本都在静静打坐的众人纷纷起身,瞧见一个江东堂修士屁滚尿流地从远处狂奔而来。
    此人光着腚,甩着屌, 一边哭一边跑。身后还跟着最起码上百条的黑皮小蛇, 有几条已经缠上了他的腿脚。
    黄啸月惊道“徒儿?”
    南宫驷道“都别过去!”
    那弟子哭嗥着奔过来, 但攀上的蛇越来越多,他最终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嚎啕道“师尊!师尊救我!”
    黄啸月原本要施以援手,南宫驷说“这蛇是恶龙的龙须所化,你杀一条,他会变成两条,越杀越多,且报复心极强。黄道长要是不怕,就上去应战吧。”
    黄啸月一听,立刻怂了,但嘴上念叨“大局为重,大局为重。”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弟子被潮水般的黑蛇吞没,那人在蛇潮里翻腾打滚,痛苦地扭来扭去,蛇潮已经完全覆盖了他,成了一团黑色的低丘,这团低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当潮水四散,原地除了一滩血水,竟连根骨头都没剩下……
    这事儿一出,最后一天的路程便没人再多说半句废话。
    言多必失,这是谁都清楚的道理。
    薛正雍甚至给自己,顺带也给薛蒙上了噤声咒,不为别的,只因父子二人平日口舌太爽快,万一顺嘴嘀咕了一句“狗东西”,怕是眨眼功夫便要成为蛇群的腹中餐。
    众人谨言慎行,总算在第三天深夜,穿过磐龙群山,来到了儒风门的英雄冢——蛟山之下。
    蛟山结界与凰山不同,蛟龙厌诈,因此结界是透明的,未施任何障眼之术,从外面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山麓景象。
    姜曦看着眼前的情形,问道“这就是儒风门世代英杰的埋骨之地了?”
    月光照在南宫驷脸庞上,他沉默一会儿,说“不错。”
    蛟山,魔龙所化,儒风门初代掌门降服此龙之后,与其定下血契,令其化作高山,守护儒风门世代的英魂与珍宝,宗庙与祠堂。
    这座山,南宫驷自记事起,每年冬至都会跟随父亲来这里扫墓。从前他来的时候,能看到延绵无止的恢宏汉白玉石阶,早已侍立好的暗城护卫守在山道两旁,青衣鹤麾,衣袂飘飘。
    “恭迎少公子。”
    耳畔依稀还能听到隆隆呼喝,众人跪落,他沿着山道往上走去,就能在最顶端的宗祠天宫,看到已在准备祭祀之礼的父亲。
    “南宫公子,伤春悲秋就免了吧,大战在即不可耽搁,你还是趁早把结界打开,好让我们进去,诛魔卫道。”
    南宫驷转过头,说话的人是黄啸月。
    在儒风门的鼎盛时期,这种人哪怕是南宫驷心血来潮,毫无理由地赏他十来个巴掌,也是不敢还口的。
    今天都可以在他的祖坟面前,对他吹嘘瞪眼,耀武扬威。
    南宫驷隐忍着,他不得不忍。
    臼齿咬的格格生疼,也要竭力忍耐着。
    “都后退一点。”他说着,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山门之前。
    那里一左一右立着两只辟邪灵石铸造的镇墓神,光是脚趾就有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那么大。这俩神像一人三面,或慈或怒,分别手擎法器,臂绕钏环,但奇怪的是,这种神像通常而言都是豹目圆睁的,可他们却双目紧闭,蹙着眉心,看起来多少有些诡谲。
    南宫驷眼也不眨,袖箭刺破手指尖,在辟邪灵石上画下一道符咒,而后说“儒风门第七代源血宗亲,南宫驷,拜上。”
    轰隆隆——
    大地震动。
    有少见多怪的人惊呼道“睁眼了!那个雕像!”
    墨燃立在人群中,也仰头看着。
    如果不是局面紧张,他真想跟那个人说不是那个雕像,是那两个雕像。
    一左一右两个镇墓神都睁开了眼睛,眼睛是琥珀色的,瞳仁细狭,像是蛇的眼珠子。
    左边那个雕像缓缓言语开口,声如洪钟,嗡嗡有余响“南宫驷,汝可熟记,儒风七戒?”
    南宫驷道“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
    后头黄啸月在冷笑“说的比唱的好听。”
    不止黄啸月,许多人都在心里念叨,这七不可为,当真是对如今的儒风门,最大的讽刺。
    右边那个雕像则跟着开口,声色渺远,似从亘古传来“南宫驷,上有明镜高悬,下有苍茫黄泉,汝行于世,可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
    这两段是南宫驷从小记到大的问答,无论是南宫家的谁,只要踏进英雄冢,就必须先经过这两个问题,答出这两个答案。
    儒风门的初代先祖设下这两个提问,其实是希望家族后人在上山朝拜时,能够记起先辈教诲,能够反省自身。
    此时此刻,南宫驷忍不住想,父亲每年冬至来此祭拜,回答这两个问题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触动,一丝一毫的内疚?
    还是真的就把这一问一答,当做机括密钥,当做一把打开蛟山结界的验身符,仅此而已。
    结界开了。
    原本两个站立着的石像,忽然缓缓地震动,改换姿态,最终变成了一左一右单膝跪落的模样。
    “恭请,主人进山。”
    南宫驷背对着众人立了一会儿,谁都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连叶忘昔也是。
    只有瑙白金在他的箭囊里呜咽,雪白的爪子探出来,扒着箭囊的边沿“咪呜,咪呜呜——”
    “进来吧。”
    南宫驷最后落下这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而后一马当先,踏进了蛟山山域内。
    薛正雍解开自己的噤声咒,问道“在这里还需要注意谨言慎行吗?”
    “不用。”南宫驷道,“谨言慎行是在磐龙群山那一带做的,其实也是为了杜绝一些对儒风门心怀恶意的人进山。到了这里,蛟龙便认定来者应当不是敌人,便不会再多管言语措辞了。”
    但即使他这么说,很多人还是心有戚戚,不肯多做言语,只闷声不吭地跟着南宫驷往山上走。每行三百米,便有两只十二生肖的图腾石刻左右林立,先是雌雄二鼠,而后是雌雄二牛,虎、兔……自半山腰起,就是儒风门的历代英雄埋骨之地。
    这些英雄按照生平贡献,由低到高,依次往上,在蛟山长眠。
    他们最先来到的,是最下层的埋骨之地。
    这里竖着一块八尺高的白玉,上面流光溢彩,镌刻的都是一个个人的名字,最上头留有“忠贞之魂”四个手书。
    “听说这里葬的是南宫家历代死去的忠仆。”薛蒙小声和墨燃说,“总有个千来号。”
    他说的不错,这片山域密密麻麻地都是坟墓,放眼望不到尽头。
    师昧忧心忡忡道“要是这数千个仆奴都起来了,该怎么办?南宫家的仆人身手都不差的,恐怕能缠一阵子。”
    薛蒙忙去捂他的嘴“嘘,你疯啦,快呸呸呸,别乌鸦——”
    墨燃在旁边阴沉道“恐怕还真的不是乌鸦嘴。”
    “喂,狗东西,你去哪儿?”
    墨燃没有去管薛蒙,他径直从大部队中离开,走到一座忠魂冢前面,半跪下来,仔细打量着。
    儒风门的英雄冢和普通的丧葬不一样,没有坟茔封土,用的是一种半透明的玉棺,和厚厚的冰面一样,一半棺椁沉在地下,而棺面则直接露在外头,所以群葬之地瞧上去就是一片一片连绵着的玉带,在月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华。
    这种寒玉和死生之巅霜天殿的停尸棺材差不多,能保存尸体不腐不朽,宛如生前。墨燃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具棺材,群葬冢都不会被打理得太仔细,因此玉棺的棺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墨燃只能模糊地瞧见下面那个死者的轮廓,看不清五官,看体态似乎是个女子。
    他盯着那个女子看了一会儿,视线重新沿着棺椁逡巡了一圈——
    他觉得这棺材有些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不太说得上来。
    他左右看了看,趁着没有人注意自己,把手贴到棺面上,闭了眼眸,仔细感知着……
    忽然掌心一抖。
    墨燃睁开双目,脸色极为难看。
    这棺椁里确实有邪气,但是已经不浓郁了,珍珑棋子不在里面……难道自己想错了?
    “墨燃!”薛蒙他们已经要走远了,在遥遥地朝他喊。
    墨燃低声自语道“马上。”
    他修长的手一寸寸摩挲过棺面,去擦上面厚厚的积灰,试图在不开棺的情况下,把下面那个女人的相貌看得更清楚些。
    他擦着擦着,忽然余光瞥见了个细节,便猛地停了下来。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积灰。
    这棺材的积灰不对!
    除了他刚刚擦拭过的地方,墨燃忽然发现还有一个地方没有灰尘——就在棺椁的侧面,有四个长短不一的印子,他犹豫片刻,伸手去比照了一下,竟发现那刚好是一个人从里面爬出来,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根手指会搭到的地方!
    墨燃悚然色变,刚想让众人停下上山的脚步,就忽地感到面前传来一阵湿冷寒气。
    他猛地抬头,冷不防对上一张尸白色的脸。
    一个穿着寿衣的女人蹲在墓碑后面,正幽幽地瞪着他。